起初擔心,老母由醫院轉入私家安老院,會像第一次分到政府安老院那樣,大吵大鬧,被打回頭。沒想到這次很合作,似乎明白了與外人相處的現實。只是偶爾一兩次或因身體不適而發掹,用指甲抓和用牙咬工作人員。
但老年症的影響,認知時好時壞。此前去探望,工作人員問她我是誰,她都認得。但前天說:「我細佬囉!」再問,「佢係我親細佬!」問了好幾次,答案都一樣。問她幾歲,答案是「28」。語氣堅定,咬字清晰,不理內容,完全不覺得有問題。
我笑笑。人到此年紀,過得去就好,管他正確與否。
但這個「親」字tells a lot about her.在她的觀念裏,「親」表示同母。母親愛說,她父親做過福建省財政廳長,小時候出入傭人跟身、人力車接送。但好像沒說,外祖父有幾房,怎樣當上廳長,做了幾年,做過什麼,在哪裏終老。
崔家那邊好像說,我外祖父做廳長,或因外曾祖父賣豬仔去菲律賓發了財,回鄉捐的功名。但崔家與我母親出身和價值觀不同,冇乜兩句,不敢說此說可信。
但我的「親」外祖母(婆婆)應不是大房,而且在「大紅燈籠高高掛」的幾房裏,地位不高。或因此,我自懂事以來,母親只有親戚來聯繫,未聞有家人。母親愛說,族人在菲律賓是木材、...大王,但未提過名字或企業...,也未聞這些富貴親戚有音訊。看來再威水也與母親這一房無涉。
小時候唯一見過的母親摯親,就是她現在口中的「親細佬」。52/53年之交,懷着下一胎(當時或不知是男是女)的母親看不起廣州的醫療,要去上海的小型私家醫院分娩,相當於今天的內地靚媽來港入養和甚至去加州生仔。
我當時七歲。父親留在廣州看店,母親帶着我坐三天兩夜軟臥北上。上海本來有我大姑媽(父親的大妹)一家,但母親親自家疏夫家,初抵上海時,主要與她有錢的福州同鄉交往。就在那時,她帶我去看她這個同母的弟弟。地址是天祥里,後來看紀錄片,位於上海起飛後熱炒的石庫門區。
舅舅的名字簡寫QG。沒記錯的話,住在上海當時三層屋的無間隔樓頂,今謂之開放型。時爲冬天,房子正中的高身煤爐在燒,其上擱着熱水壺,頂上有煙囪伸出屋外透氣。時爲上海一般人家的標準設施,就像香港的冷氣。
感覺上,舅舅是文弱書生。當時未見有太太、子女,母親也沒說他的職業。只記得兩人講話時聲音低沉,神色凝重,毫無團圓的喜悅。
我聽不懂母親與舅舅講的福建話(不知是閩南的廈門漳州泉州話還是閩北的福州話)。但隱約覺得,兩人不滿當時的環境。49年底中共入主前,母親好像就想走,只不過父親猶疑。到了53年,經過三反五反,就更不用說。
我在上海寄住那年,好像還見過舅舅一次。但不記得他跟我講過什麼,或者帶我出去玩、吃...就是呆在家談話。
來港後很多年,聽母親說舅舅肺結核走了,但沒說在哪裏。回想起那兩次見他,不覺得奇怪。53年就這樣sullen,熬得過3年後的兩年反右、10年後的十年文革才稀奇。
老母今天把我當作她親弟弟,或說明晚年惦記着自己唯一的摯親。舅舅若在天有靈,當可告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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