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6月30日 星期二

不高興的十二年

原載《都市日報》2009年6月30日〈都市博客〉專欄

說白了,兩個極端,不是太「蠢」就是太精;不是太愛國就是太投機;個人不是太無求就是太攻心計。而且,至今未見有比較像樣的中庸人選,可以在三年後接任。

  今天是回歸日前夕。回顧特區過去這十二年,我不敢說乏善可陳,但用內地話說,「港人不高興」。自六年前起,每逢回歸日,遊行的遠多於巡遊的,延續着回歸前「抗議之都」的「美譽」。

  回歸後,先後兩位特首都差強人意。董建華任內第七年的頭一天,被五十萬市民上街痛斥,上主震驚,以致未做滿八年就「腳痛」回歸家園。

  曾蔭權以政府內排名的第一順位接任。小市民憎死「老懵董」,最愛「曾至叻」,對董去曾來額手稱慶。但不到兩年,民意就開始轉向。四年後的今天,甚至有人懷念其前任。

  現在回過頭來看,香港的隱憂遠過於個別特首的成敗。首先,香港有點撞邪。回歸的同一日,泰銖受衝擊,開始引爆亞洲金融風暴。三個多月後,股匯海嘯殺到。可幸財金部門果斷、中央誓為後盾,中環方得免沒頂。緊接着,香港縱使農業早已式微,卻成為全球第一個禽流感令人致死的地區。這都發生在回歸頭半年,風水佬會說是「天譴」。

  最後致老董於死地的,無疑是二十三條立法和零三年的沙士。前者首先是他的政治弱智,次之是下屬的AO式傲慢。連港人「怕甚麼」(趙紫陽在位時,問港人為甚麼怕回歸) 都不知道,又怎樣領導市民?至於同期內的世紀疫症,雖然內地才是源頭而中央初期隱瞞,但特區優柔寡斷,成為全球死亡人數最多的地區,罪無可恕。
  
  但有現任特首作對比後,大家開始明白:老董生於豪門,戇直執着,不諳民情,單靠好心和勤力,只能當慈父。換個位置,為香港做的事可能更多。小曾則相反,出身基層,明白下情,體察上意,高度street-smart。但打工心態,隨風擺柳,只求紮職,是上好的助手,但同樣並非領袖人選。

  說白了,兩個極端,不是太「蠢」就是太精;不是太愛國就是太投機;個人不是太無求就是太攻心計。而且,至今未見有比較像樣的中庸人選,可以在三年後接任。

  不怕說,我比較悲觀。十二年來,政經發展停滯、基建慢過蝸牛,靠CEPA支撐局面。原先還有四大產業,現在逐漸獨沽一味金融。但在野的只爭權益不講自強,在朝的缺乏道德動員力,無法說服市民提升競爭力。

  近日最明確的警號是,由於金融海嘯觸發全球經濟危機,金融資產損失最慘,香港百萬富翁人數的跌幅高踞全球之冠。換言之,我們靠數字上的「虛」火發達,很少工廠、產品、專利等「實」業,隨時上天,也隨時落地。

  誠然,港人因為金融而倒下,也會靠金融再爬起來。但金融周期短、起落幅度大,香港沒有實在的資產,也就永遠在過山車裏顛簸。苦的是押下退休老本的小市民。

  目前的悶局看不到出路。我有一個搞攝影的朋友,沙士那年,上完街後毅然移民。但此後每年七一都專程回港。他這樣「神心」,雖說出於專業,但他並不隸屬任何機構,而純粹是自費回來用相機作見證。曾蔭權應當自省。


translation posted
http://www.asiasentinel.com/index.php?option=com_content&task=view&id=1958&Itemid=334

Unhappy Hong Kong
Tag it:Written by Alice Poon
Saturday, 04 July 2009

Translation of a blog post by Hong Kong blogger and media worker Tsui Sio Ming (崔少明) entitled "Unhappy for Twelve Years" (original column published in Metro Daily).




Here is my translation of the blog post:-


"Looking back at these past twelve years, I wouldn’t say there’s a lack of significant happenings, but I would say, to mimic a Mainland way of saying: 'Hong Kongers are unhappy'. Starting six years ago, on every handover day, we have been seeing more participants in protest marches than in handover parade ceremonies. Hong Kong has kept her reputation of 'the City of Protests' since before the handover.


On the lst day of Tung Chee-Hwa’s 7th year of governance, 500,000 protesters went to the streets to give him an earful, which led to his being let go on grounds of ill health. Then Donald Tsang took over. Citizens were so disgusted with Tung that they showered their love on Tsang. They were ecstatic about the change. In less than two years though, people began to have a change of heart. Today, some even start to miss Tsang’s predecessor.


Now that people have had a chance to compare the two, they have come to understand this: Tung was born of a wealthy family, is blunt and stubborn by nature, was unable to detect public sentiments, and only relied on his good heart and diligence to do his work. He was made out to be a good father. Were he placed in another position, he could have perhaps accomplished much more for Hong Kong. Tsang is just the opposite – he came from the grassroots level, he understands the needs of the lower social stratum and can also see what his bosses want of him, he is extremely street-smart. But he takes the approach of a paid employee, is spineless, and all he aims for is his own career advancement. He would make a super assistant, but, just like Tung, he also lacks the qualities demanded of a leader.


Thus analysed, it is a case of two extremes: one is too daft and the other is too crafty; one is too patriotic and the other too speculative; on a personal level, one is too selfless and the other too manipulative. Moreover, up to now there does not seem to be a presentable average candidate who is qualified to take over the reins in three years’ time.


Frankly, I am rather pessimistic about the future. In the last twelve years, political and economical development has been stagnant with the progress of infrastructure projects at a snail pace, relying solely on the support of CEPA initiatives. The original four pillars of industry have been reduced to just the finance industry. But those in the political opposition are only concerned with power and benefit grabbing without seeing the need for self-improvement; those in the administration lack the morals to motivate the civil workforce; none of them is able to convince the citizens of the need to make Hong Kong more competitive.


The latest sign of warning is the global financial tsunami, which has sparked off the global economic crisis. Financial assets have seen a bloodbath and Hong Kong leads the world in the drop of the number of millionaires. In other words, we rely on 'empty' figures for our well-being, but we have no solid industries like factories, product manufacturing and product patenting etc.


Granted, if Hong Kongers can take a fall in finance, they can also rise up again in finance. But the problem is that financial asset cycles are short and volatile. Without real industries, Hong Kong can only forever stumble forward inside a roller coaster. The only losers are those citizens who bet their retirement funds in the market.


No one can see a way out of this impasse. I have a photographer friend who emigrated in the year when SARS broke out after joining in the street protests. Since then, he has been coming back every year to take photos of the July 1st protests. He does not belong to any groups and he pays for the trips out of his own pocket – he merely wants to keep track of the movement. This may be something for Tsang to reflect on."

打壓書生愈打愈不穩

原載《信報》2009年6月29日〈一地兩檢〉專欄

  後天就是回歸十二周年。以豬流感疫情的走勢,到時無論巡遊、遊行還是行山,相信都無虞。反而打風不成三日雨,若打算在戶外過「七一」,須帶備雨具。

  月初的維園「六四二零」晚會熱爆,內地網民讚香港好。事隔三周,我們展現了另一面。緬甸的「民主女神」在軟禁中慶生,伊朗有「Fatima」在街頭上演「血染的風采」,中國有「書生」(王丹語)被控「煽動顛覆」。同期內,我們的新聞人物是一個令Edison看似小兒科的世紀賤男,還有內地人被告謀刺香港「民主之父」李柱銘和民主傳媒大亨黎智英。(但你相信事件與政治無關?)

零八憲章重演公車上書

  六四過來人劉曉波遭扣查了六個多月後,上周二因為近年在海外發表的文章,包括去年底參與起草的《零八憲章》,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遭正式逮捕。此舉無論是因為共和國甲子倒數一百日,還是伊朗局勢觸發對六四的聯想(見上周一本欄),份屬下策。

  嚴陣以待下,拉薩「三一四」和川震「五一二」兩個一周年、「六四」二十周年都沒出狀況。今後三個月只要穩住經濟、緩和社會,也就可確保「十一」的六十大壽無風無浪。若此,維權人士宜放不宜抓。

  劉曉波由六四被封殺至今,三十歲以下的人對他根本沒有印象。文人裡比他罵得兇的也大有人在。何況現在經濟主導社會、娛樂主導生活、新興的中產普遍支持建制。用十三億人的國家機器對付一個年過半百的公共知識分子,反而引起人們的好奇,看此人的文章到底怎麼個顛覆法?

  對搞暗殺的疆獨用鐵腕,人們沒話說;嚴打衝擊奧運的藏獨,也很難一概否定。但因為一封聯署信而給發起人套上可以無期關押的罪名,只會對內加深怨恨、對外逼使西方就人權恢復對華施壓。

  這份國是宣言雖然模仿捷客人當年在共黨治下推動和平演變的《七七憲章》,但字面上十有九與現行的憲法並無分別。不同的只是主張改行聯邦、分權制衡。但既沒有用行動去改變政體,也沒有號召他人。至今簽署的幾千人一不掌權,二沒有統一的組織。即使其中有人想推翻政府,也並非起草者的原意。說到底,這只是百年多前「公車上書」的重演。當年的書生建言雖不獲清廷接納,但為首的康有為並未被指顛覆,甚至未被褫奪功名。(見本月八日本欄)

  《零八憲章》的語言也溫和得可以。不要說今天內地罵政府的人多,即使帝皇時代末期,譚嗣同鼓吹政改時,也曾撰文否定二千年來的朝廷,直指慈禧治下問題變本加厲(《仁學》:「二千年來君臣一倫,尤為黑暗否塞,無復人理,沿及今茲,方愈劇矣。」)他後來被處決,並非因為這些文字,而是獲皇帝賞識參政,介入了政變。

  當局若自恃是西方經濟的「救星」,從而可以關起門來打仔,只怕惹火上身。全球化後,地區之間的依存愈形複雜。這一刻西方也許靠中國,但明天會否倒過來,誰也說不準。

  過去這半年,英語世界在美國新總統奧巴馬主導下,想用交往和交情來解決與非盟友的分歧,對外不再強調「人權高於主權」。緬甸、伊朗等壓制異見時,美國往往與中國同樣低調。

  伊朗上周抗爭造成多人死亡。奧巴馬一邊譴責一邊重申:美國無意干涉他國的內政。記憶中,美國從未說過這樣的話。只有當北韓發射完導彈後再核試,擺明「核訛詐」,奧巴馬才不得不做點事。但也只是通過聯合國制裁,避免單方面出擊。

奧巴馬首要解決經濟危機

  美國這次截然轉向,二戰以來僅見。奧巴馬出道以來一直為弱勢維權,不可能不講人權。但上任半年來,實效為先、緩急分明。原則與實效不能兩全時,先求cash in。在任何時間內專攻首要的問題,排除旁騖。突發事件只要不立即涉及生死,先避免惡化,再從長計議。

  奧巴馬之所以如此,可能是因為有窮國的背景,不像其前任以至一般美國人,從小相信只要堅持理想、勇往直前,就必然水到渠成。他顯然明白,絕大多數發展中國家限於先天條件,永遠不會像美國這樣富強,故不可能按美國的條件來重塑世界。

  但相信奧巴馬並非放棄理想,而只是在外交上的局限,當未能兼顧原則時,只能暫且記帳,留待他日結算;同時把未及處理的問題留在議程表上,先解決了頭號難題再說。

  對奧巴馬來說,目前首先要帶領國家走出經濟危機,令失業回落。然後改革體制以防重蹈覆轍,包括八十年來最為深遠的金融整頓、講了幾十年都動不了的醫療保險。他如果能達成這兩大「工程」,新制又有所改善,肯定是美國史上最偉大總統的頭兩三名。屆時相信不會再有黑人像上週離世的米高積遜那樣,漂白皮膚來改變認同。

應擇善吸納暗中施行  

  但奧巴馬的這種進步實用主義,理念上左、處事時「右」,在現實裡左右都不討好,主要靠中道的國民支持。美國右派對外講實力、對內講自由,嫌奧巴馬對「敵」軟弱、經濟上干預過多;左派熱中於輸出普世價值,嫌他不按原則辦事;歐陸式新左派痛恨美式資本主義,嫌他講責任多過講權利;各國流亡者欲借美國之力激發顏色革命。不滿他「姑息」(王丹語)。只不過礙於經濟現實和奧巴馬的魅力,曲高和寡。

  但現在北韓撒賴而伊朗動盪,奧巴馬的「綏靖」遇到考驗。暫時還可以用口頭關注來交差。局勢若繼續惡化,也就不得不做點事,免被譏為二戰前夕的英國首相張伯倫。奧巴馬預定十一月訪華,到時除了推銷美國資產、與中方講環保,相信也要在人權上挽回點分。美國一轉軚,同出一源的英國必定追隨。到時中國也就需要交差。

  中國本來大可以趁西方忙於挽救經濟、對外不為已甚,自主地啟動政改,以絕後患。《零八憲章》給了當局展示納言的機會。上策是從中選用、高調頒行。今天的中國不是當年的捷克,不會被這種紙上談兵動搖國本。即使退一步採用中策,也應該擇善吸納、暗中施行,江澤民所謂「悶聲發大財」。現在竟然高調打壓,自尋煩惱。(

我們都有一個夢

原載《都市日報》2009年6月23日〈都市博客〉專欄

西方人喜歡住在離島,因為崇尚大自然。但正生事件說明,當涉及切身利害時,一些平常很進步的西方人,可能也只是常人。

  相信讀者都明白,上周本欄講的是正生書院。但沒有點名,因為目的是探討思想的根源,以便今後遇到同類問題時,能及早預見、提前介入。筆者既然著眼於未來,也就無意在目前的爭議中針對誰、對誰施壓、追究責任和對錯。找對錯很容易,借用《聖經》的話,找別人的岔容易,找自己的錯難。長遠來說,更重要的是防範於未然。類似的事早有先例,今後還會發生。等到衝突表面化,對立的雙方被迫企硬,可能已難以挽回。

  這種公義與私利的衝突舉世皆然。內地稱為「抽象肯定,具體否定」,口頭上誰都說是好事,但要我付出就不幹。美國人稱為not in my backyard。舉個例,美國大多數人都同意盡早關閉海外的美軍監獄。裡面的伊斯蘭戰俘已關了七八年,要麼審判定案,否則釋放,無限期地扣押有違人權甚至憲法。但再問下去,那可否把這些嫌疑恐怖分子轉移到你家附近的監獄,等候審判,即使最開明的美國人也耍手擰頭。雖然明知道高設防監獄從來沒演出過《Prison Break》,但人人大把理由,最常見的當然是:我要對家人的安全負責。這與梅窩有人咒罵正生學生「毒仔毒妹」,出於同樣的心理,只不過美國人懂得用文明的辭藻來掩飾。

  因此,不要怪華人「自私」。在鏡頭前反對正生遷入的,還有不少西方人。眾所周知,西方人喜歡住在離島,因為崇尚大自然。但正生事件說明,當涉及切身利害時,一些平常很進步的西方人,可能也只是常人。他們也許自費去非洲幫助愛滋患者,但不希望香港的患者住在隔壁。他們高舉標語,要求梅窩有學校,說白了,佔住空置的校舍,以免正生「覬覦」。但梅窩的西方人真的願意子女入讀這棟以國際學校標準來說十分簡陋的校舍,而不是送去設備和師資更好的愉景灣甚至港島的國際學校?

  正生的爭議觸動了港人的靈魂。為戒毒學校找校舍,全港責無旁貸。但這也就逼使我們誠實地對待自己。我們與內地相比時,都以香港多元包容為榮。但上街爭普選容易,因為政治上處於道德高地;被問到是否願意與弱勢做鄰居時,才真正考驗我們引以為榮的價值。

  此文動筆時,有曾經長時間在嶼南區培訓村民、創造就業的朋友來電,問怎樣看待這個問題。說實在的,我沒有錦囊,而只能善頌善禱,希望正生的同學有合適的讀書環境、早日回饋社會。

  此外希望各方居中調解時,從全港濫藥青少年的前途出發,以最大的誠意來妥協。利益衝突大都不會有各方百分之百滿意的解決之道,而只能在各種掣肘下,找一個對涉事各方損害最小的折衷。

  四十多年前,美國的黑人民權領袖金牧師帶領族人高呼:I have a dream!他因此而遭暗殺,但後來者終於透過去年的總統大選,為他完了夢。

  我相信,香港人有智慧解決正生的矛盾,進而透過事件,將我們的公民社會帶到一個更高的層次。

現代鬥傳統──由泰國到伊朗

原載《信報》2009年6月22日〈兩地一檢〉專欄

  六年前的回歸日,五十萬平民上街倒董,導致特首換人。六年後更富挑戰性,百名陀槍的公僕昨在回歸日來臨前上街爭薪,並且預告回歸前夕的下周日由警隊上陣。

  對於槍桿子打出來的中央政府,武裝力量抗命關乎政權安危,何況據報由外籍警官發起,而民主報為了谷七一遊行,借勢高呼〈官逼警反〉。至此,曾蔭權是否借豬流感來阻嚇七一遊行已份屬次要,香港以外的世界就更無關痛癢。不過,這也就忽視了,伊朗近日的衝突有中國六四的影子。

難靠《可蘭經》治國

  伊朗的政制遠較中國開明,不但差額普選政府首腦,更首次由電視直播競選辯論;可惜朝野像台灣,並未學會調和。對立節節上升,造成多人死亡,部分疑遭官方射殺。美英想與伊朗打破僵局,起初保持中立,但眼看局面無法挽回,轉而對在位者施壓。對手受鼓舞,號召抗命、揚言殉教。僑民在歐美群起呼應。西方視為「魔鬼」的前教主陵墓遭自殺式襲擊,在伊斯蘭教裡是不共戴天之仇,朝野的對立更難回頭。為了擺脫宗教統治,顯然有人想像香港民主報說的,用〈鮮血換取民主〉。

  西方報道伊朗衝突,一如其他「不自由」地區,慣以「保守派」和「改革派」作區分,力挺後者的「顏色革命」。其實誰都明白。以今天世界之複雜,伊斯蘭世界不可能再用《可蘭經》來治國。正如基督教《聖經》說,政府是凱撒的事,應該還給凱撒。上策是以伊斯蘭為國教,政府只管世俗事。

  但知易行難。伊朗有七千萬人,是中東人口最多的國家,而且位處伊斯蘭世界的中央,東邊的阿富汗就有用槍桿子來維護伊斯蘭傳統的塔利班。任何取向都可能對鄰國構成壓力,招致反彈。如何解釋政教分離,既有足夠的宗教氛圍令傳統派放心,又不致予西化派宗教干政的口實,首先要講包容,次之要求妥協。若學法國大革命,「不自由毋寧死」,即使政制得以現代化,也不會太平。前蘇聯地區至今的顏色革命,當時舉世同情,但改革派執政後,或成績平平,或內鬥貪瀆,只不過西方很少報道。

  中國六四前,改革派被當時舉世服膺的右翼經濟思潮說服,欲用短痛來一舉掃除三十年的經濟積習,但在無法制下急速開放市場,激發了通脹和貪腐,從而欲開放政治,用人民監督來對付貪官。民間當然贊成,發動學運進逼保守派。不料,天安門前的壯舉感動了全球,愈搞愈興奮,無法轉圜。當時的中央,保守勢力遠比改革力量要強,最後好心變壞事。六四後,經濟大躍進,但威權更甚。

伊朗發展歷史像中國

  伊朗大選的後遺症與泰國極其相似。但由於宗教和上層西化程度的差異,泰國得免流血,伊朗則沒有那樣幸運。兩國表面上是在野的西化民主派挑戰在位的傳統保守派,但其實是現代化過程中,佔選民少數的城市中產與佔多數的農村貧民的階級矛盾。伊朗在位者公布的得票超過六成,被指舞弊。直覺上,發展中國家的選舉難免有 irregularities。但保守派總統方才開伊朗先河,當眾與對手辯論,現在轉過頭來就做票千萬(對手指責),聽來難以置信。伊朗會否像泰國,城市選民覺得自己是精英,應該領導國家,不忿在位者用津貼來「收買」農村,無奈選票不夠,於是用抗爭來提升國際關注,逼在位者讓路?

  表面上,泰國與伊朗都全民信教。不同的是,泰國信奉的佛教不介入政治,即使西化的泰國人對佛教也沒有強烈的惡感;但伊斯蘭教直接參政,伊朗西化的菁英無法接受。伊朗人在種族和語言上不屬於阿拉伯世界,古時在文化上高於遊牧出身的阿拉伯人,加上公元前就曾被歐洲征服,故有點像土耳其,上層親歐洲,對待宗教大概像西方人,表面上 in god we trust,但私下唯一相信的「宗教」是政教分離:信教是個人行為,不要變成制度。

  由於佛教在政治上中立,泰國以皇帝為精神支柱。泰皇在法律上無權,但全民奉若神明。他不表態,總理不敢對抗爭者動武。國家雖然癱瘓,但不至流血。伊朗不同,以名銜 Ayatollah 的宗教領袖為元首,地位類似晚年的鄧小平,負責為國運把關。現任總統尊重宗教傳統,獲元首支持連任,令其得以企硬。但今年恰巧伊朗伊斯蘭化三十周年,對西化派來說亦即中國的六四三十,積怨一舉爆發,不可收拾。

  伊朗正如中國,現代與傳統的衝突已持續了上百年。由於近水樓台,伊朗尋求現代化之初深受俄國影響。俄國之於伊朗很像日本之於中國,既是老師,又是強盜。但進入冷戰時期後,伊朗現代與傳統兩派持續角力,戰情反覆,沒有盡頭。三十年前的國王其實是西化派,利用賣石油的收入大搞建設。無奈實施高壓,被人民推翻,令國家回復伊斯蘭律例。西化的菁英由於受迫害或受不了,大量流亡。美國九一一後,伊朗一位出身上層、流亡巴黎的女士用法文連環圖控訴家鄉專制。時值西方借女性受歧視來罵伊斯蘭,此書備受抬捧,譯成多國文字,拍成電影,在港亦很暢銷。這位女士最近可信在西方伊朗僑民的抗議行列裡。對六四後流亡的中國人來說,伊朗不就是另一個中國?

本地報章取向有異

  但是,中國哪天若真的普選,而中共又勝出,西化派會否激烈抗爭、逼西方介入來拉「萬年黨」下馬?但要注意的是,泰國和伊朗當政者靠佔選民多數的農民來支撐;而中國犧牲農民以製造中產,同時讓部分農民入城,屆時中共的選民會來自城市。故今後只要能保八、讓中產繼續壯大,農民和城市貧民零星的抗爭也就不足以動搖政府(農民起碼不善用 Twitter)。誠然,成長一旦放緩,上升階梯受阻,中產就會轉軚。但要達到伊朗式的激情,仍然相當遙遠。

  伊朗衝突也彰顯了本港報章的政治取向。愛國報固然盡量淡化,有趣的是,新左報也出奇低調,雖然給予應有的篇幅,但社論明言〈外國介入徒令惡化〉。真正極端的是民主報。挾「六四二○」的餘威借題發揮,大字標題〈血腥暴政殺平民 黑色的悼念〉〈民兵五百萬 鎮壓婦孺不手軟〉指桑罵槐。他日中國變天,今天伊朗人「用血肉之軀跟獨裁神權政體大攤牌」的新聞稿,隨時可以改為中國人「用血肉之軀推倒獨裁黨權的長城」。該報應獲頒新聞自由獎。

2009年6月16日 星期二

公民社會面對現實

原載《都市日報》<都市博客>專欄 2009 06 16

不涉及個人利害時,見義勇為容易;關乎切身利害時,放得下本位難。

上周講到「六四二十」在港激發的公民社會。轉貼到簡體網站後,有讀者留言:「我愛你!香港人!」這也許就是香港的優勢。

但同情「六四」屬於大是大非,乃文明社會所共有。二十年前的那個晚上,長安街上更有市民站出來保護學生、搶救傷者,甚至為此獻出了生命。

反過來,作為人的群體,社會不會只有一面,即使再好也可以找到不足之處。內地十三億人,任何一天都有離譜的事;香港則既有人每年風雨不改出席「六四」晚會,也有人選擇在高空扔鏹水。我們為前者雀躍的同時,不必因為有後者而沮喪。所謂百尺竿頭,總有進步的餘地。

真正考驗人性的,不是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覺得私利受損時,如何繼續兼顧公家。最近青少年接連濫藥出事,全港關注。但全港唯一的戒毒學校 (戒毒所很多,但邊戒毒邊讀書的別無分店) 由於學生必須寄宿,學額超收三倍,急需搬遷。最近在附近找到空置的校舍,政府點頭。但掛了個「毒」字,即使位於離島,附近的居民仍然不允。

任何社會都有「為何偏偏選中我?」的問題。不要說戒毒所,即使電廠、殮房、垃圾站、堆填區、焚化爐、危病醫院、露宿者之家,以至band數較低的學校⋯⋯市民都贊成興建,但反對靠近自己。當設施離自己很遠時,我們都說反對的人自私,但一旦「打到埋嚟」又當別論。

自保是人的天性,與公益有矛盾時,不能用人權來要求擔心受影響者。空置的校舍應該物盡其用,讓學生得以棲身。但為免予人口實,不妨就同學和外人進出校舍加強紀律、增加有針對性的警員巡邏,定期向區議會匯報。這間基督教主辦的學校也可以透過區內的宗教團體,對居民作出保證。學校遷入後,應主動接觸居民,動員同學為地區出力。

此外,公共設施的存廢涉及商業利益,幕後難免有利益方以公益為名鼓動居民,例如說戒毒設施遷入會拉低樓價。居民若接納學校,政府可考慮為區內增設所需的公共設施。

只有使居民覺得安心或者有合理的補償,才有可能消除障礙,讓弱勢群體獲得所需要的幫助。防疫是最好的證明。市民都贊成嚴防擴散。但一旦要隔離自己、減少收入,就有人百般不耐。

不涉及個人利害時,見義勇為容易;關乎切身利害時,放得下本位難。公民社會要過利益關才能內化。我們還要慢慢的學。希望最終在這方面也能夠像紀念「六四」那樣,讓內地讀者說:「我愛你!香港人!」

有說,該校是學校和戒毒場所的混合,獨一無二,政府若提供資助,要麼變成純學校,要麼變成純戒毒場所,必然改變校方的傳統。但現實中,政府提供校舍就是最好的資助。校方若堅持其運作模式,只要對社會有利、其他方面都合法,不妨讓其自求多福。只要做出成績,不怕沒有善長分擔開支。政府包辦教育已造成巨大的後遺症,不妨給小團體留些餘地。

2009年6月15日 星期一

豬流感是曾蔭權的「黑天鵝」?

原載《信報》2009年6月15日〈兩地一檢〉專欄

  掌控世界的不是那些一再重複的事,而是一些極端、未知和我們以為極不可能發生的事。我們無法預測這類「黑天鵝事件」,只能適應。因此,觀察已經發生的事無助於預測未來的走勢,想獲利的話應該專注於還不知道的事。(摘自Taleb《黑天鵝事件》)

  還有三個星期就是七一,豬流感(本報稱新流感)突然惡化,兒童停課,菲傭感染,父母大為分心。全球範圍內,曾蔭權前下屬主持的世在過去四十一年來,首次將警戒級別提升到最高的第六級。港府呼籲外傭周末避免聚集,預告月內疫症將會達致高峰,體弱者遊行前要想清楚。泛民懷疑當局借流感來對付抗爭,聲言戴口罩也要上街。

  由於病情並不比常年的流感嚴重,我不太擔心。但我不能代表任何人。香港人口密度超高,六年前是全球沙士死亡人數最多的地區,市民擔心絕對有理。由現在到七一這半個月若進一步擴散,每天有幾十人入院,當局即使不頒禁令,市民也會暫停集會、避開人流。六四後泛民的大好形勢將隨風消逝,堅持上街甚至會被指播毒。

人流全球化難避擴散

  這當然只是想當然。但現在人流全球化,社會上各環緊扣,牽一髮動全身,機會再小也不能忽視。可預知的只是:疫症遲早會擴散,現只能減慢速度、推遲惡化,拖到病毒「冬眠」的季節,自動解除警報。同時希望病毒不致變種,令防治的研究推倒重來。這使人想起二戰。初期德軍長驅直入,蘇軍挨打,只能利用全球最大的國土來誘敵深入,拖到冬天,利用酷寒來制服敵人。

  今後兩周會如何,沒有人說得準。但豬流感若果然像同文余錦賢說的,在七一來臨前〈再救煲呔〉於險境,也就應驗了 Nassim Nicholas Taleb 說的 The Black Swan: The Impact of the Highly Improbable(英文原版:二○○七年;繁體譯文:黑天鵝效應,台北大塊文化,二○○八年)。作者在黎巴嫩內戰中成長,先後留學法、美,專長機概率,受過企管訓練,最後落籍美國,從事金融交易和教學。

  疫症由於傳播的途徑和基種的過程難測,最能說明「黑天鵝事件」。Taleb 有美國人的科學頭腦,有遺民對世情的洞察,以科學為業,但同時精通哲學、認知學,更因為生於中東的亂世,對世事看得透。由於目睹家鄉的內戰和美國的九一一事件,他在書中提醒我們:人生無常,世事難料,因為現實中太多變數,有的難以控制,有的甚至不知道其存在,任何一個都可能導致「意外」的結果。而人通常執著於已知的事,忽視那些很少發生或者自己不知道的,以致見樹不見林。只掌握細節,但藐視抽象、忽略整體,找不到規律。其實,你不知道的事遠比你知道的更重要。很多時候,帶來嚴重損失的是一些我們以為不會發生的事,台灣稱為「大安」心態。

  類似的看法十年前也有人提過。深信市場行為無從預測的美國經濟學者 Paul Ormerod 在 Butterfly Economics: A New General Theory of Social and Economic Behavior (蝴蝶經濟學)一書引用數學上的混沌(chaos)理論說,印尼叢林哪隻蝴蝶撲一下翼,都可能令地球的另一端刮風下雨。最接近此說的實例大概是沙士:廣州一個患者來港參加婚禮,最終把疫症擴散到地球另一端。

著眼短利忽視風險

  以這個角度看,經驗本無用,何處惹塵埃!讀史可能是浪費時間,因為歷史不一定會重複,即使看似重複,也不一定是因為同樣的理由。只不過人都喜歡馬後炮,事後找理由來自我安慰,聽來好像早就料到。

  這在日常生活其實很常見。粵語說,「有早知,冇乞兒」,若明知股票是升還是跌,教別人買賣何不自己投資?風水佬教人趨吉避凶,自己卻不能永世其昌。至於說足球,全場苦無建樹,但最後一分鐘,對手忙中踢出的球,撞到你滾進他的龍門還是你的,令你成為全場的功臣或罪魁。但無論股市是升是跌、風水是否應驗、球場上哪一隊運氣更好,事後總有專家能夠「舉證」,說明為何會有此結果。

  社會變化有太多無法量化的變數,以數學的精確度衡量,比量子力學的物體更測不準。我最後一次做科學,正是用隨機(stoichastic)方式模擬化學問題。發覺即使用最簡單的非線性模型,機概率隨時間的變化,有時候也會暗含一些意想不到的周期。模型若較為複雜,走勢就更難說。

  但數學不等於現實。大眾心理難測,但不一定像數學那樣怪異,連主次的因素都不可知。直覺上,蝴蝶效應出現在數學上的機會遠比現實中大。哲學和宗教可以什麼都不信,什麼都「睇化」;但在現實人不能這樣生活。為了降低風險、保護環境,規律再難找也要試。何況,叢林的蝴蝶數以億計,當千計的蝴蝶同時撲翼,所形成的氣流說不定與另一批蝴蝶的氣流相抵;兩批蝴蝶同時撲翼,氣流又相加的機率,不一定高於相減的可能。

  數學是最理性的學問。但人並不這樣理性,有時候甚至相反。即使理性時,也往往眼於面前的短利,非理性地忽視長遠的風險。只不過當涉及億計人口時,一些個人的非理性行為就如統計學上的噪音,不影響群體的趨勢。

借六四分散「長治」衝擊

  而且在現實中,有些事當時雖然沒有想到,但回過頭來看,則顯然是刻意的安排,有規可循。梁洛施四月二十六日為李嘉誠次子李澤楷生下兒子「長治」,但一個多月後「六四二十」那天才透露給《蘋果日報》。這相信不是酷愛民主的父親想借兒子來紀念六四,而是預知該報翌日會大炒燭光晚會,不會用他婚外生子的獨家上頭條,而市民也忙於講六四,八卦的人較少。換了任何一天,他生仔都必定是全港媒體的頭條。但現在可以借六四來分散第一次見報時的衝擊,翌日即使其他媒體跟進做頭條,壓力也小得多。

  再說,社會上很多事其實早已形成規律,完全可以預測。你也許猜不到巴西球星卡卡會賣給誰,但從AC米蘭的財務狀況感覺到,他們會出售身價最高的球星給皇馬。同樣地,澳門無論是否有人陪崔世安跑,連講話聲調都像何厚鏵的這個世家子必定當選。此外每年暑假,青少年最空閒,零用錢也最多,很多潮流時尚都在此時出爐。但反過來,夏天正因為誘惑多,青少年花費大。近日濫藥、打劫、援交等新聞,恐怕並非偶然。

2009年6月9日 星期二

公民社會


原載《都市日報》〈都市博客〉專欄 2009 06 09 星期二

事前看民氣走勢已預料會爆棚,但沒想到20年來人數最多。無論你相信支聯會說的15萬 (據說另有5萬人不得其門而入,在會場四周罰企),警方說的6.8萬,港大學者、前政府智囊的7至10萬,還是中大 學者的10.8萬,上周到過維園「六四」晚會的人,無不為現場的氣氛而震懾。

除了叫手下照搬「香港有言論自由」的官話,曾蔭權的確有口難言。雖然,這許多人冒着大熱天坐兩三個小時的熱地下,主要是表示,不能因為時間一久或者收受了CEPA,就忘了北京曾經淌血,但從場內一種T恤搶購一空就可知,人多到這個地步,很多是專程來說明:「曾蔭權不代表我」!

不只此,6年前50萬人遊行初次呈現的公民社會,這次晚會後大大深化。人數或不會大增,但參與感和成員間的紐帶加強。日常各有各忙,但共同的價值觀成為無形的聯繫。一旦議題生變、價值觀遭到威脅、建制有明顯的錯失,就會從四面八方湧出來發聲。周六《蘋果日報》引用蘇共早期激進派領袖托洛斯基的名言:「獨立前進,協同作戰」,很能說明公民社會這種奇妙的存在。

公民社會在不同的議題上有不同的形態,很難說有多少人。但以「六四」晚會和「七一」遊行看,在大是大非上,隨時會有過百萬的「公投」力。

那天晚會前的一宗小事,很能說明這個道理。由於預感會爆棚,我與家人六點半在港島坐的士轉地鐵,準備提早入場。但一段平常暢通的路竟然塞車。司機聽我們說準備去維園,抱怨警察太緊張,「係又封唔係又封!」我起初以為他不滿封路令他少做生意,怎知道他接着說,「你哋都幾早喔!如果唔係番工,我都去坐吓。」家人說:「咁我幫你點支蠟燭啦!」司機說唔該。進場後,家人果然一人手持兩支蠟燭。司機不知道這個乘客有否兌現承諾,乘客也無從告訴司機他已經做了,但同道間就靠這種微妙的信義守望相助,只要有需要,都不會坐視。

由於這種紐帶,「七一」可能超過10萬人上街,繼沙士後再創高潮。屆時,特區固然面對危機、中央亦將陷入兩難。江澤民主政時說過:「河水不犯井水」,意思是內地不干涉港人的自由,但港人也不要對內地宣傳政治。但上周五《蘋果日報》有標題問〈我們不喊 誰喊 我們不幹 誰幹 港人應向內地散播民主〉。

姑勿論標題本身是否有理,但的確反映了社會心理。由於香港和內地政治上都停滯,對「六四」的回憶再度激發港人對內地的關注,而內地人也的確很希望有香港的言論自由。我去維園後,當晚在博客的留言轉貼到海外的簡體網站後,接連有人留言,措詞不同,但意思一樣:感謝香港人 (講了大陸不能講的話)!上周的本欄轉成簡體後,也接到好幾個留言。這裏節錄一個評論性的以供參考:
「六四」的處理其實並不複雜:一是怎樣對待權力?獨享還是分享?二是怎樣看待自己?是神還是人?是人,自然會犯錯,錯了就要認。三是怎樣對待人民?把人民當未成年人加以管制?還是看做享有同等尊嚴的群體,平等待之?

2009年6月8日 星期一

百年夢幻依稀


原載《信報》2009年6月8日〈兩地一檢〉專欄

  上周的「六四」二十周年維園晚會創下與會人數和反曾蔭權心態兩項空前。這可信會延續到七一遊行,再創僅次於六年前五十萬人上街倒董的紀錄。

  經此一役,曾蔭權灰頭土臉,在餘下的三年裏難以管治。回歸至今的兩個特首,無論商人和公務員都缺乏政治意識,餘下可供候選的只剩專業人士。但政治理念較強的專業人士不是大律師就是學者,傾向民主。目前傳聞的角逐者,在公眾眼中或唯唯諾諾或欠缺人緣。
  
  面對曾蔭權特首代表論和飯碗決定論強化的普選訴求,當局暫時仍可借經濟危機來推卸,但市民開始失缺耐性。上周的集會顯示,派糖成為慣例後,不但不能紓解民怨,反會令一些市民更為不屑。而即使沒有政治情結的大多數,心裏也明白當局有虧欠,不會因為收了糖就幫政府。何況,好景時分享、不景時紓困地慣性派糖,名目愈來愈多,已動搖了自力更生的基本價值。

尋求董狐之筆仍然有待

  由吳康民前天為《明報》撰文的結語「當代歷史事件,尋求董狐之筆,仍然有待」即可知,真心認為六四處理正確的,即使老左派恐怕也不多。吳老退休前是本港最資深的人大代表,正直敢言,現在年逾八旬,更少顧忌。但〈闖進「六四」和「文革」的禁區〉一文一開頭就用官方字眼「六四風波」,連「悲劇」都不說,似乎暗示是用黨員身份說話。此文即非為官方代言,也至少是以知情人身份,希望港人明白中央的「苦衷」,高抬貴手。

  類似的意思,只不過用詞較強烈,前一天也見諸本報總主筆練乙錚的〈論政治和解的易與難〉:「六四之後鄧小平既欽定江澤民,又隔代欽定胡錦濤……,轉向不易……。六四……一方是強勢極權統治者,……另一方則是弱勢烏合之眾,冤有頭債無主,只有道義力量沒有政權或政黨力量,……和解遂更難實現,只能寄望強勢極權一方『與時俱進』,或者那麼巧爆出一個生性比較中道的領導人物。」說白了,胡錦濤的權是大家長給的,絕不能否定恩公,以免胡指定的接班人有樣學樣;與此同時,受害人勢孤力弱,難以逼國家機器主持公道,除非中南海出現開明力量。

  講到開明力量,首先想到的當然是趙紫陽;而為免再度出現六四這種有冤無處訴的死結,無疑要由民意來選人接班,而不是由在位者代行。說到趙,看過他的中文回憶錄後,並未改變本欄此前的看法,反而從他的大起大落和悲劇性結局,想起百年前的「百日維新」。

兩次改革雷同不屬偶然

  中國在甲午戰爭中慘敗於明治維新後的日本,激勵清帝光緒師法圖強。但權在固守滿清祖制的慈禧太后手裏。光緒只能依靠學運領袖康有為和眾弟子(俗稱「帝黨」亦即皇帝馬房)。一八九八年歲次戊戌,一個空頭皇帝加幾個熱血才子,在一百零三天裏發布了上百條改革法令。用意無可厚非,但動搖了朝廷內外的既得利益,官員深知光緒無權,拒絕執行,保守派(俗稱「后黨」亦即太后馬房)更游說慈禧罷黜光緒。康和眾弟子決先下手為強,邀請早期同情改革的軍頭袁世凱出兵禁錮慈禧、清除保守派,不料反遭袁告密。慈禧在衛戍京津的直隸總督榮祿輔助下,軟禁光緒,復出「訓政」。康和愛徒梁啟超及時逃到日本,但其餘弟子大都被斬。光緒最後死於軟禁中。

  用六四作對比,「四個堅持」、鄧小平、趙紫陽和鮑彤等趙智囊、楊尚昆,不就像當年的滿清祖制、慈禧、光緒和康有為與眾生徒、榮祿?滿清裏只差一個李鵬,而誰是六四的袁世凱也很難說。至於說學運,康有為更是中國近代史上的先驅。甲午戰敗後被迫對日割地賠款的一八九五年,他率領上京應試的數百名舉人(稱為「公車」,大概相當於現在的學士)聯署上書,促變法圖強。六四期間學生在人民大會堂前下跪,許是暗諷由滿清到中共百年不變。

  同樣地,維新被鎮壓後,康的弟子譚嗣同拒絕逃亡,引頸就義稱:「中國未聞有變法而流血者,……所以不昌也,……請自嗣同始。」六四也有學生想用流血來喚醒國人,更因而引發柴玲控告美國紀錄片《天安門》誹謗。但兩次流血真的已喚醒了國人?百年後雖然沒有兵變和處決,但不少人倒在街上。

  這兩次短命改革的雷同不應該是純屬偶然,但大家都不想提。鄧怕被比作慈禧,趙怕被比作兒皇帝,智囊怕被譏為書呆,一眾元老和李鵬怕被當作滿族頑固派。康有為等漢人本來想輔助滿清改革,但有些權貴把滿人的王朝當國家,排拒漢人。軍機大臣剛毅說:「改革者漢人之利也,而滿人之害也。」御史文悌說,改革派的保國會「保中國不保大清。」漢人只好拋棄對滿清的幻想,準備革命。

  論成敗,康是文才而非幹才,加上恃才傲物,只能辦報,不能從政。獲光緒賞識前,從未出國或從事實務,改革的建議來自書本,以及路經港、滬所見英國的管治,在港「覽西人宮室之瑰麗,道路之整潔,巡捕之嚴密,乃始知西人治國有法度。」「道經上海之繁盛,益知西人治術之有本。」(《康有為自編年譜》)以為皇帝令下即立竿見影,不知英人的管治乃數百年政治文化的沉澱。

欽定接班不保證不翻案

  至於說家長制百年不變,康初次獲光緒接見,就改革問道:「何為久而不舉?」嘆曰:「奈掣肘何?」康深感光緒「礙於西(太)后。」(《康有為自編年譜》)百年後,趙紫陽在失勢前對來訪的蘇共第一把手戈爾巴喬夫說,他雖然也是黨的第一把手,但大事還是要問鄧小平。他在回憶錄中說,鄧家不滿他公開黨的「最高機密」。不用說,鄧覺得趙暗罵他是慈禧,想用國際壓力逼他放權。

  至於練乙錚有關中共由在位者欽定接班,不易翻案的觀察,華人地區也有例外。台灣的李登輝獲蔣經國培植,但接班後把政權轉讓給反對派,比蘇聯的赫魯曉夫批判前輩斯大林,但不改變政權的性質更徹底。按一般的解釋,李是潛伏的台獨。蔣經國長於情治,但仍然被瞞了將近半個世紀,人類歷史上絕無僅有。

2009年6月4日 星期四

09.06.04晚會後


不出所料,今晚的維園六四燭光晚會爆棚。但仍然沒料到像支聯會說的15萬之多。警方說人最多時有62,800。但估計準到百位數有可能嗎?

下午6:45,金鐘地鐵站的人流明顯高於往常下班時。開往柴灣方向的車等到第四班才上得了。在銅鑼灣站向園出口走去,越近出口就越擠,使我想起2003年沙士後的七一遊行。當時距離集會還有一個小時。上到路面後,以前大丸門前的記利佐治街成了政治鼓動街。靚女議員陳淑莊站在出口外的高處,高聲呼籲市民用「逼爆維園」來告訴曾蔭權,他不能代表港人。

再向維園走去,陸續見到市民身穿曾蔭權不代表我的T恤。曾蔭權顯已成為「六‧四」二十周年活動最佳的動員者。 丁子霖的錄音講話不錯,學聯的周姓女代表也很有力。反而當年學運領袖熊焱和活動主辦者支聯會的蔡耀昌比較弱。 最有感染力而又表現最得體的是李卓人。由於人太多,他為支聯會工作上的不周,主動向會眾道歉,藉此反過來用人數鼓動了會場的氣氛。

回來後看港台網站新聞,專門對境外發稿的中通社也發了消息,說香港有團體以「六四」二十周年為題舉辦燭光晚會。但同日,外交部發言人在北京對美國國務卿針對六四的言論,聲色俱厲。官方立場不變.

fyi黎智英:孩子,你要勇敢

原載香港《蘋果日報》2009年6月3日

作者是蘋果日報母公司壹傳媒的創辦人兼主席

  二十年了,已記不起當時的細節,只記得坦克車衝向天安門廣場,學生奔跑逃命,三輪車載受傷的學生撤離廣場,坦克車壓扁染滿血跡的單車……和那個獨立路上擋坦克隊前行的少年王維林……和我在哭。

  二十年了,許多畫面業已模糊。那時的憤怒、慘痛都已淡然,那恥辱可依舊沉重地壓在心頭。
我們有個野蠻的統治者:中國人民政府為了統治的權宜方便,暴力鎮壓人民、屠殺自己的孩子。被宰殺的不是戰場上的士兵,而是手無寸鐵的學生;他們不是反政府的暴徒,而是懷赤子之心向政府進言的孩子。孩子倒下了,人民倒下了,高漲的是鎮壓人民的暴力。
  
  中國有個這樣的政府,作為中國人,我為此而蒙羞。這個恥辱令我抬不起頭來。

  是的,二十年了。我那時只有十一歲的孩子,現今已是四個孩子的父親。我記得,二十年前六月五號的早上,他走進我的房間,見到電視在開而我在哭,他驚慌地問我:「爸爸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你哭?」我給他看錄影下來的一些片段,告訴他:「別忘記這些畫面。這是中共殺害人民的紀錄。到你長大了,到你懂事了,你要記中國人是活在這恥辱中。」

  那個時候,孩子是因為看到爸爸在哭泣而驚慌,他不明白為什麼天安門的小孩子會令我痛哭。現在他知道了。孩子,這些事情你要告訴你自己的孩子,讓他們也為這恥辱活下去。

  「歷史洪流匆匆,中國已經強大了起來,我們應該以更大的胸襟擁抱將來,創造將來;以更大的寬容對待歷史,隨歷史的潮流前進。順勢而行,我們才可以創造更偉大的將來。為什麼要牢牢抓歷史上出現的一時偏差不放?不放下過去,讓出空間,那麼又何來更大的發展機會?寬恕過去,才會有更寬宏的將來。二十年了,為什麼不讓時間沖洗掉那夢魘,那道痛傷,然後安然上路?」

  孩子,不要聽信這樣的說話。他說的過去並沒有過去,也不可能過去,因為那個過去便是我們的良知、我們的尊嚴和是非黑白之心。放下了良心、尊嚴,我們還是什麼?凡人皆有良知、尊嚴和是非之心,你不能因為生而為中國人便放棄做人的本質以致做不成人。你一定要為良知、尊嚴和是非之心而活下去,要為人民政府殺害自己的孩子這恥辱活下去。

  你不能只為了中國的繁榮而活,你更要為中國人的良知而活。你不僅要為將來而活,你更要為歷史而活。歷史體現的良知是人民血淚的呼喊,是祖先喚醒我們的良知靈魂的回響。我們要是對天安門孩子的慘號充耳不聞,我們又還何來道德良知?

  天安門孩子的悲鳴也是文明的呼喚,叫我們對歷史作反思。沒有錯,有些事情我們是絕不能忘記的,忘記了,我們便滅絕歷史的回響、文明的光輝。不,這一切我們都不能忘記。我們一定要讓歷史把我們教訓為更文明的中國人。
是的,我們要懂得寬恕,我們不能讓歷史的差池變成窒礙前進的包袱。我們可以寬恕,但我們不能忘記。六四的歷史烙印在我們良知之上,我們不能忘記這個恥辱。知恥近乎勇,中國人要是個不知恥的民族,那麼中華民族便是個沒有尊嚴的民族,是一群沒有勇氣面對歷史的懦夫。孩子,我們不僅是為了麵包而活,我們更是為了尊嚴而活,這些你都是知道的。

  「今日,中國強大了,作為中國人,我們應該感到驕傲才對,何苦自揭瘡疤,讓別人看不起我們?」
孩子,不要相信這些說話。中國並不強大,國家強大,靠的不只是經濟力量,更還要有道德的力量。中國如果真的強大了,便應該有所自重為六四而羞恥,自信地面對瘡疤,謙卑地為過去的暴行懺悔。

  今日的中國卻是一副財大氣粗的暴發戶口:「當時要不是鎮壓暴動,我們又會有今日的繁榮嗎?」我真的不明白,造就今日繁榮的動力,不是來自經濟開放,來自享有更大的自由的人民嗎?如果殘殺人民可以締造繁榮,那又還用開放嗎?統治者為什麼那麼害怕手無寸鐵的學生?

  中共顯然認為經濟繁榮了,老子便大晒。人民有飯吃,那便可以掩飾所有暴行,一切壞事都合理化了起來?孩子,暴發戶會贏得你的尊重嗎?暴發戶可以令一個國家真正強大起來嗎?最近不是有個暴發戶大言不慚地揚言:「我有這許多錢,我怎會做壞事?」這是道理嗎?當然不是,這個你是明白的。
一個民族的核心價值是其文化和精神本質。不懂得反省的民族,又何以建立優良的文化?沒有廉恥,又何來精神力量?沒有文化、沒有廉恥的民族可以強大起來嗎?當然不可能。孩子,我們的中國並不強大。膽怯、自卑不敢面對自己的過去的國家,怎可能是個巨人?

  孩子,到有一天你可以面對自己的錯誤,你才真正長大了。中國亦一樣,到有一天中國政府不再害怕人民,敢於面對自己的錯誤,謙卑地向人民懺悔:「對不起,我們錯了。」到那一天,中國才開始強大起來。
孩子,強大的中國是你們這一代人的許諾,你要為六四的恥辱活下去。即使全國為繁榮而奔騰,你也要在黑暗的角落點燃起這火焰。

  孩子,你要勇敢啊。

fyi梁燕城:六四女兒有一個夢

原載《信報》2009年6月4日〈繁星哲語〉專欄

  女兒爾欣九歲時,剛遇六四,在學校組織過遊行,十七歲時表示要為中國的苦難獻身,二十一歲回中國教英文,深受感動,向我表達,要像父親一樣,將生命和精力去貢獻祖國,帶來仁愛和平的未來。

  二十一歲以後,她學老父大學時流浪印度,體會異地文化,且在大海嘯後,到斯里蘭卡參與關懷服務工作。由於她在加拿大成長,且在加拿大組織起有千多位年輕人參與的聯盟,更到渥太華國會游說,告訴那些政客,年輕人也有很多懂守道德、重家庭,不要以為人人都是泛性慾主義的追隨者。數十位議員和部長接見這批年輕人後,驚訝有那麼多新一代堅持理想與做人原則,不隨波逐流,也不屑放縱情慾。

  二十八歲時,她又帶領三十位加國華人青年回中國農村教英文。廣西融水縣的大批學生和老師都跑來學習英語會話,全團外國長大的孩子,英語一流,但中文只懂幾句廣東話,惟有女兒懂普通話(帶點廣東口音),故由她代表致辭,說終於能回到祖國貢獻自己,講到這裏就泣不成聲。全體中國官員和學生熱烈鼓掌,因為體會到這些年輕人自費從美洲飛來,進入深山窮鄉中教書,純是因為一種愛。他們不知道女兒愛國是因為六四。

  女兒找到我十五年前的一篇文章,是「文化更新」的宣言,標題〈我有一個夢〉,內有一段云:「我有一個夢,就是中國人再無分裂,再無鬥爭,卻有追求超越真理的勇氣,有對歷史過錯的悔悟,並發展一種寬恕互諒,互敬互愛的文化,醫治民族百多年來因鬥爭而來的深沉傷痕。」這是我經六四後深思而走出的另一條路,就是回中國與人民共度發展的艱困,以無條件的愛去醫治民族的創傷。我相信仁愛和尊重人的文化,是民主的根基。

  想不到女兒用這文章寫了一首歌,在文化更新研究中心成立十四周年時獻給父親。歌詞云:「我有一個夢,就是黃土夢,再無分裂,再無鬥爭,卻有追求真理的勇氣。我有一個夢,就是黃土夢,寬恕互諒,互敬互愛,醫治多年來的傷痕。」副歌云:「我相信,天地有愛,人間有情,互相欣賞,更新自己,為下一代,我們應作出努力。站起來,我們應當萬眾一心,建立中國新的長城,作出奉獻,重建祖國的骨氣,為萬世開太平。」  當她在台上唱時,為父也不禁老淚縱橫,多年教育她中國歷史文化之情,終於培養出一個有骨氣而愛護中國的女兒。

  我慶幸自己十多年前擺脫了激進與憤恨之路,放下一切名利去投身重建中國,終於將仁愛和平的種子播在無數人的心中,包括有我教的大學生,也有我們扶貧資助的四千多年輕人。六四教育了我,不再憤恨,卻以犧牲和仁愛去更新中國文化,這才是民主的基礎。女兒也明白了。

fyi台灣總統馬英九六四事件20周年感言全文

原載nownews.com/2009/06/04/301-2459801.htm

今(4)日是「六四事件」20週年,向來關切六四相關議題的總統馬英九,今年照例發表相關文章,總統府今天也主動披露馬總統所發表的全文。馬英九總統今天發表「六四事件」20週年感言,內容全文如下:

20年前的今天,在北京天安門廣場發生震驚全球的「六四事件」。今年,世界各地的華人社會都有紀念活動。我們認為,這段傷痛的歷史,必須勇敢面對,不能刻意迴避。

政府與人民之間的流血衝突,史不絕書,中外皆然。過去半世紀,包括美國、東歐、韓國、東南亞等都曾出現,並在社會留下了長久的傷痕。政府是為人民而存在,流血衝突造成的怨恨與恐懼不會隨時間消逝,握有公權力的政府永遠有責任虛心檢討,設法癒合傷口。

我們認為:任何一個政府,面對不幸的歷史,要「就事論事」;面對沈痛的家屬,要「將心比心」。唯有如此,才能避免悲劇重演。

台灣也曾經歷類似不易化解的歷史傷痛,不論民國36年(1947)二二八事件或民國40(1950)年代白色恐怖時期,都製造了不少冤魂,也讓很多人失去自由與健康,許多家庭因而破碎,妻離子散,痛苦終生,人民與政府的關係蒙上怨恨與恐懼的陰影。

民國76年(1987)台灣解除戒嚴之後,政府花很長的時間,拿出很大的決心與誠意,經由調查、認錯、道歉、建紀念碑、立法補償、恢復名譽、設國定紀念日並降半旗等系列作為,期能撫平歷史的傷痛,促進社會的和解。這一段努力實踐轉型正義與人權法治的歷史,對台灣、對中華民族、乃至對其他國家,都具有正面意義與參考價值。

「六四」之後20年間,海峽兩岸都發生巨大的變化。大陸經濟改革成功,人民生活大幅改善。最近10年,大陸當局比過去更為注意人權議題,除了參與1966年聯合國「政治與公民權利國際公約」(簽署)與「經濟、社會、文化權利國際公約」(批准)外,並多次提出「人權白皮書」,今年4月也正式公布「國家人權行動計畫」。儘管國際社會對此褒貶不一,但是這些作為顯示,大陸當局已經願意直接面對這個議題,展現與過去完全不同的開放與自信。

過去20年間,台灣則經歷民主化的過程:解嚴之後,從開放組黨、國會改選、終止動員戡亂時期,廢止臨時條款、省市長民選,到總統直選,台灣一步一步回歸民主憲政常態。人民並以選票在8年內完成兩次政黨輪替,台灣逐漸邁向成熟的民主社會。上個月,台灣也批准了這兩項聯合國人權公約,並轉化為國內法,未來將以兩年時間,徹底檢討相關國內法律,以符合國際人權的標準。

這一年來,兩岸關係開始改善,雙方敵意逐漸降低,經貿來往與文化交流日益密切。兩岸在60年的軍事衝突與政治對立之後,不約而同開始採取具體行動,關切人權議題,尤其令人感到欣慰。這種良性發展不該只是歷史的偶然幸運,而應成為不可逆轉的趨勢,才能為兩岸人民造福。

我們認為,歷史是指引我們前進的明燈,記取歷史教訓不是為了深化仇恨,而是為了策勵未來。如今兩岸關係的緩和,已為台海和平帶來曙光,我們認為:兩岸之間,最不需要的就是軍備競賽或外交惡鬥。

兩岸之間最需要的是法治與人權的競相提升,這些普世價值應該成為兩岸人民永遠共同的語言,來為中華民族下一代子孫開創一個自由、民主的未來。這是我們對「六四」20週年的感言,也是對兩岸未來和平發展的期望!

09.06.04

晴。但天氣預告說會有雷雨,電視台的天氣先生甚至要在沒頂的水中游(繁體字裡「游泳」的游,不是「遊行」的遊)行。

  上午家人接到來電,有稀客說今晚想去維園。到時除非大雨傾盤,否則真的會爆棚。小雨更會為大會增添悲壯感。

  六四前夕,美國國務卿促中國解釋事件中的死傷和放人,眾議院促中國調查真相;台灣總統馬英九促對岸勇敢面對,指不能迴避。至今被通緝的吾爾開希由台北飛抵澳門,稱要自首回國受審,但被拒入境,而他也堅拒返台。以最新的消息看,澳門機場正在上演武力遣返。

  吾爾開希二十年前在鏡頭前打斷李鵬的話,二十年後也還是很犟,這也許是他個人甚至維吾爾族的性格。但據他說,當局不但不讓他回國,甚至限制他父母出國看望他。現在每天有兩三千大陸人遊台,為何獨吾爾開希的父母例外?這只會予維吾爾人歧視的口實?當局除非說得出理由,否則難怪他對著幹。

  法航班機在大西洋墜機,全機罹難,包括九個中國公民,但可能找不到殘骸。

  英國白高敦(布朗)政府倒台在即,須重選下議院。

  奧巴馬上任後首次出訪中東,希望將對阿拉伯世界的政策由對抗轉向對話,其中特別想與伊朗緩和關係。拉登作為美國追捕的頭號人物,自然說奧巴馬延續布殊的敵對政策。但奧巴馬只要爭取到伊朗,就可以孤立他。

今閱報,覺得有三文值得介紹,茲張貼如下。三位作者裡,我為黎智英打過工,不認識另外兩人,也沒有為此通知這三人。

2009年6月3日 星期三

09.06.03



北京市政府強調,「六四」清場後,「天安門廣場範圍內沒有打死一個人」。有人認為是玩文字遊戲,因為當時主要是在長安街開槍,狹義而言不屬於廣場範圍。

但二十周年忌辰前一天,港報引述日本《產經新聞》稱,美國政府解禁的駐華使館當時密電指6月3日及4日凌晨,戒嚴部隊不只一次在「天安門廣場」用機槍掃射,間接否定上述說法。第27軍被指為禍首,甚至為了開路進入天安門廣場,殺害其他部隊的官兵。6月6日傳聞,有不同的部隊彼此開火。

《產經》原文見sankei.jp.msn.com/world/china/090601/chn0906011819007-n1.htm

明晚的維園晚會將會熱爆。

上述文件見於《National Security Archive Electronic Briefing Book No. 16》(國家安全索引電子簡介書第 16號),題為《Tiananmen Square, 1989- The Declassified History》(1989天安門-解密歷史)。《產經》稱,密件長年塵封,可能是不想讓中國得知美方的底細,特別是蒐集情報的方式。現在由華盛頓大學旗下機構引用《Freedom of Information Act》(資訊自由法),向政府取得。

幾乎在同一時間,1995年後淡出六四的流亡學運領袖柴玲透過香港的中國人權民運信息中心發表聲明,促交代真相、平反事件、釋放政治犯、撤銷通緝令。她認為,當時有二三千人被殺,

與此同時,她在美國控告1995年的紀錄片《Gate of Heavenly Peace》(天安門)誹謗名譽。箇中的糾葛錯綜複雜,但根源大概在於:她在學生靜坐期間接受訪問,用中文說「期待流血」,該片的英文字幕翻譯成「hope for」。有人因此認為她冷血,說得好聽是借同學的血來爭民主,說得難聽是利用同學的血來當領袖。學生是否未能急流勇退一直是六四一個主要的爭論,柴玲因此成為眾矢之的。她長期淡出運動或與此有關。

2009年6月2日 星期二

09.06.02



  豬流感逐漸在新聞上消失,後晚六四晚會遭疫症封殺的可能性可以排除。但天氣預報說可能有雷雨。如果是事實,反會增加悲壯感。

  3名13至15歲的初中女生持刀行劫的士司機,理由是「冇錢使」(沒錢花),後生可畏。現在青少年的價值觀有時候與上一代完全顛倒。師長本應靜下心來好好探討。但要麼太忙太累,要麼一口否定。代溝繼續擴大,看不到掉頭縮小的一天。

  已故的「千億」富婆雖然在生時就已很神化,但相信風水到如此的地步,仍然令人嘆為觀止。這多多少少反映了我們社會上層的質素。身家百億的人少說也有十來個。但他們之中不要說美國的Bill Gates,連中國所謂的儒商也沒有。捐錢不算少,但未聽說誰有人文的修為。除了鼓勵市民發家致富,當不了其他的典範。

  內地新創刊的英文日報《Global Times》(GT)周日發表長篇報導〈Evolution of Chinese intellectuals' thought over two decades〉(二十年來中國知識分子的思想演變,special.globaltimes.cn/2009-05/433564.html),不但引用了一句〈零八憲章〉聯署者徐友漁的話,更首次使用「六四」的字眼:「June 4 Incident broke out in 1989 and after that intellectuals in China“switched to silence”, according to Zhang Liping.」

  撰文目的是列舉六四後二十年來的成就,特別是過去一年因為資本主義危機而突顯的中式社會主義「優越性」,以間接說明中央當時的決定是正確的。但由迴避改為站出來「說服」,還引述異議學者,說明宣傳技巧大有進步,信心也已大增。

  但此文只用英文發表,未見GT的中文版《環球時報》或內地其他大報轉述,則顯然寫給西方人看的,而利用中國人不太看英文的現實,減少對內地人的衝擊。由此看,不能視為六四解凍的先兆。

  當局在英文人民日報《China Daily》之外增設GT,看來是想增設一種尺度較寬、宣傳效果較好的「半官方」喉舌。

  六四前夕,同樣來得及時的是,就5月10日發生的鄧玉嬌不甘受辱殺官案,網民本來群情洶湧,揚言上街示威,但現在公安搶在5月31日偵查終結,認為被告乃自衞殺人,准許保釋返家監視居住,涉案的另一縣官則開除黨籍拘留。與一般的官民衝突案相反,斷案快,合民情。反對者稱中共「操縱民意爐火純青」,但看樣子很難吵得下去。

 

不忘不急不怠

原載《都市日報》2009年6月2日〈都市博客〉專欄

有時候對錯其實心知肚明,關鍵在於何處劃界落墨,既要受害者覺得正義獲得伸張,又要避免責任方拖延抵賴,這比查找真相更考功夫。

「解決歷史問題『宜粗不宜細』、『着重總結經驗教訓,不着重追究個人責任』」。─ 軟禁中的趙紫陽在中共召開「十五大」前夕的1997年9月12日上書大會主席團,託轉交全體代表。(《改革歷程-趙紫陽》,第97-98頁)

  後天就是「六四」20周年。經過傳媒鍥而不捨的報道,事發時即使你還未出生,現在大概也已明白是怎麼回事。

  當年的學生想國家好,那是沒有疑問的。這與1895年清朝在甲午戰爭中慘敗給日本,觸發康有為、梁啟超等一眾舉人發起「公車上書」,以及90年前同樣是反對喪權辱國的五四運動,本質上並無不同。而要說激進,五四遊行高叫「內除國賊」、火燒大官的宅邸,豈不更兇?難道1989年對學生的容忍度還不如1919?

  至於說不應該開槍鎮壓,那就更沒有疑問。書生所謂造反,不過是喊喊寫寫,扔扔石頭。出動坦克、發射實彈絕對說不過去。更不要說打死幾百甚至上千人。就算有幾個士兵喪生,也不能作為開槍的藉口。當局說,他們之所以用坦克和實彈來清場,原因是沒有水砲等防暴設施。這如同殺了人後自辯說,我並不是想殺他,只不過手頭只有這把開山刀,他又死也不肯走。

  同樣沒有疑問的是,沒有理由因此而終身軟禁「六四」時擔任中共總書記的趙紫陽。中國告別帝制後,只有張學良因為急於抗日,兵諫蔣介石而受到這種懲罰。但那是1936年,軍閥仍然橫行。而且蔣介石被視為獨裁者,三軍司令淪為部下的階下囚,獲釋後不殺「叛將」已算「開恩」。但大半個世紀後,中共早已趕走了蔣介石,「解放」了全中國。同樣的私刑卻發生在黨內。

  因此,事件應該平反也是沒有疑問的。問題只是when與how。說白了,怎樣還受害者一個公道、給歷史一個交代,既要公眾接受,但又不致把責任方逼進牆角,令其抵死頑抗。

  過去這20年,當局一口咬定事件已有定論,不准討論,大概有兩個死結:

  一是當時只有鄧小平有權下令出兵。現在認錯,也就是說錯在鄧。但中共把他列為共和國的第二號偉人,歷史地位僅次於毛澤東。如果鄧有錯,也就令人懷疑,由他主導的開放改革,以至中共這30年的執政是否也有錯?應否繼續當家?換一個黨會不會更好?既然黨不能錯,鄧也就不能錯、「六四」不能錯。

  二則搞到最後開槍,除了鄧,過程中還涉及一大幫人。一旦翻案,這些人連同親友、下屬,不僅在歷史上遭人唾罵,目前的權位、生意、關係……也將付諸東流,甚至親友貪腐等其他的問題都可能被挖出來清算。

  因此,解決歷史上的政治問題是藝術而不是學術。有時候對錯其實心知肚明,關鍵在於何處劃界落墨,既要受害者覺得正義獲得伸張,又要避免責任方拖延抵賴,這比查找真相更考功夫。看過立法會調查時責任方的強辯就知道。

2009年6月1日 星期一

09.06.01


連日陰雨後,上周末初次放晴。今陽光普照。

趙紫陽回憶錄《改革歷程》尚未面世,報導就說初版的一萬本已訂購一空,連尊貴的議員都要到處撲。但說也巧,上周五也就是出版當天下午大約五點半,我路過金鐘的書報攤,竟然看到一大疊,旁邊還有一疊英文版《Prisoner of the State》。看樣子新書剛送到,給我碰個正著。我應該去買六合彩。

但緊接著的周末要趕稿,趙的書只翻了一半。看到個別有意思的段落,我順手寫在兩個專欄裡。這兩天會繼續看。

更沒想到的是,今天發現有人把整本《改革歷程》掃描上網。不用說,這裡涉及版權的問題。但這本書即使在境外賣出一百萬本,內地讀者看到的也絕無僅有。如果能夠下載,大大有助於訊息的傳播。當一種訊息的公益意義遠遠大過其商業意義時,廣泛傳播比維護版權更重要。畢竟,法律應該為人服務,而不是倒過來。

昨天一年一度的六四遊行,主辦者說有8,000人,過去16年最多。警方的估計一向遠低於主辦者,但也說有4,700人,遠高於近年的人數。由此看,周四晚只要天氣不太差,維園晚會肯定爆滿。接著的七一遊行也可能創下03年沙士以後的新高,10萬恐怕少不了。

香港前天再次拒絕港大「國殤之柱」的丹麥創作者Jens Galschiot(高志活)入境。當天看事態的發展就覺得奇怪。高在機場被扣留了好幾個鐘頭,既不說理由,又不講明不能入境,完全不是香港慣常的法治處理方法,無疑是鼓勵市民七一上街。

翌日再看新聞,事主已被遣返。但與此同時,有報紙登了一則「小」新聞:中國抗議丹麥首相接見達賴喇嘛。
原來如此。由於高志活上次不能入境,報導說丹麥總領事這次事前特地向港府交涉。消息沒有說港方回絕,給人的印象是香港這次會學乖。拒絕西方藝術家入境,說到底有損國際城市的美譽。高志活這次抵埗後,當局沒有立即說不讓他入境,可能想放他一馬。

但不料丹麥就在此時挑戰中國的底線。香港作為地方,只好緊跟國策。港府有幾個鐘頭遲疑不決,相信是等中央的指示,而中央則要確認丹麥首相真的見了達賴,再決定如何「以牙還牙」。高志活只不過剛好落在砧板上。

如果這確是當時的情形,則是香港聽命於中央最佳的明證。中聯辦曹二寶宏文有關香港「兩個司令部」的話題本來已經冷卻,現在又有得吵。

新新經濟你有份?


原載《U Magazine》2009年5月29日

  《Wired》是最成功的IT文化雜誌,介紹IT創意之餘帶動思潮,由美國矽谷擴散到全世界。本港的雜誌善於追蹤IT產品,但絕少提出思想性話題,幫助你預見科技給社會帶來的變化、思考個人的出路。文化雜誌則只講藝術人文,與科技完全隔離。雖然,文化人也都愛用Facebook和iPhone。因此,如果你喜歡IT,但又不滿足於追求新玩具,又或者想超越狹義的人文,《Wired》值得翻翻。

  經濟惡訊開始減弱、港股大幅回升之時,該刊6月號的封面專輯《The New New Economy》(新新經濟)高呼,危機打碎了大企業,將很多商機重新釋放給市場,趕快創業以把握機會。理由很簡單:大企業當初之所以包辦整條生產線,是為了減少生產線上下各環節之間的「交易成本」;但規模一大,對市場的反應不及小公司靈活。

  現在又為甚麼有利小公司呢?因為上網就可得知,你的上游工業裡,哪個供應商交貨最快、索價最低,讓你得享本來大公司才享有的成本優勢。同樣地,你的下游生產商透過網絡找到你,從你那裡獲得最佳的供應。因此,整條生產線雖然包括很多不同的部件商,但所有環節都有最佳的效益。過去這十年,Google狂飆與美國三大車廠面臨破產的對比,就是最佳的明證。

  這個看法並不新,有趣的是專輯的最後一篇文章〈The New Socialism〉(新社會主義)。作者Kevin Kelly說,Wikipedia、Flicker、Twitter等Web 2.0軟件所帶來的革命並不侷限於虛擬社會,更在真實的世界裡掀起了一種和平、自由、民主的新型社會主義運動,既取代了以牟利作為檢驗真理唯一標準的傳統資本主義,保留追求人人活得有尊嚴的舊式社會主義理想,但又避免要個人將權力交給集體、由革命精英代為決定個人前途,最終造成極權的「共產主義」。文章裡將新舊兩種社會主義列表作一比較,值得思考。

  該刊總編輯Chris Anderson為此專輯寫了一篇前言。此人提出的長尾(long-tail)理論風靡一時。至於此書講甚麼,等各位自己上Amazon和Wikipedia探討。

  Info: 美國《Wired》/2009年6月/售價70港元/售賣點:金鐘廊/網站:wired.com/wired,以上專輯已上網。

瞻前顧後二十年


原載《信報》2009年6月1日〈兩地一檢〉專欄

  香港作為全球紀念「六‧四」的「基地」,這次二十周年去到盡。當局雖力谷和諧以降溫,但以民調看,三天後的維園晚會有可能爆棚。此外澳門民怨趨烈,特首參選人的大熱門上周破天荒遭人踩場,高呼反對商人治澳。為六四靜坐的人數也可能創新高。

  同期內,湖北修腳女不甘受辱殺官,民間反響空前強烈,為「六四‧二零」火上加油。鄧玉嬌不像一般中國人逆來順受,而是冤有頭、債有主,就地解決,較楊佳結鬱於胸,過後尋仇,見人就捅更令人同情。當地封鎖消息,但中央保持緘默。案件已成為國情指標,只要使人覺得不公,隨時會觸發暴亂。

不信文革語氣官話

  趙紫陽因六四而被軟禁至死的殉道者地位,使他成為爭取事件平反、推動和平演變的守護神。現在隨著他親自錄音的回憶錄《改革歷程 趙紫陽》(香港:新世紀出版社;另有英文版《Prisoner of the State》)面世,更上升為改革之父。當年親信鮑彤在〈導言〉裡寫道:

  「包括鄧小平和陳雲在內,當時誰都說不清楚什麼叫做『體制改革』。.....但......1978年,四川省委在第一書記趙紫陽主持下,作出了擴大自主權......的決策。......四川人口全國第一(本欄:四川當時包括重慶市),.....獲得新生。......『要吃糧,找紫陽』的民謠,.....傳到北京。」(第十一到十二頁)

  但對中南海來說,把鄧「開放改革總設計師」的官定地位轉帳給趙,也就是否定過去三十年開放改革以至中共執政的合理性。「六四」二十年後,當局首次作出反擊,而不只是說「歷史已有定論」。專門為境外供稿的中通社連發兩文,咬定趙「永」不可能翻案。不怕說,我不相信當時的高層裡只有趙一人知道怎樣改革經濟,但更不相信文革語氣的官話。我猜,本報讀者大都看得到六四變調甚至平反。

  沒有人懷疑,趙是地方上改革的先驅,一心為民,政治上開明,為人坦誠。但在垂簾聽政的時代,只有鄧有資格和性格鎮住大局,在全國範圍內主導開放,而且在六四後仍然堅持。當然反過來,也沒有人拗得過鄧在政治上的固執。

  歷史上,過若不大,可將功作抵;但一旦涉及大是大非,單憑功也就不能抵償。讓億計人口脫貧之功,不能用來抵銷開槍鎮壓民運之過。再說,鄧粗放經濟的後遺症,現已無人不知。歷經頭三十年由大躍進到文革的大鍋飯後,粗放也許是在最短的時間內讓最多人富起來的necessary evil。但決定粗放時,顯然沒有準備第二階段朝向細放的升級方案。二十年前就部分因為粗放的後遺症而觸發六四;二十年後,粗放更導致官商一體、貧富衝突、環境破壞…….。現只怕不夠時間在下一個六四前挽回狂瀾。

學生無意挑戰中共

  至於就六四提供的各種辯解,由曾蔭權的飯碗決定論到外力介入論、歷史長河論,更彷彿提醒市民紀念六四。指責外力令六四變質,就如緬甸軍政府利用美國人潛入其住宅來起訴昂山。六四若確有外力推波助瀾,那並非因為港人北上資助,而是人類第一次長時間電視直播大型示威,牽動了全球。但有利有弊:既為學生贏得舉世的同情,也錯使他們一放到底,以為最終的勝利必定屬於他們。無奈權仍在老人手裡。黨國元老限於革命經歷,把書生吶喊當作篡黨亡國。但只要看學生在人民大會堂的台階下跪就知道,他們無意挑戰傳統的「皇權」。

  至於說歷史長河,誠然,以黃仁宇的層次看,六四在五百年一循環的「大歷史」裡純屬「小事」。在五六千年的人類歷史裡,人命傷亡更慘重的少說也有幾千回。但現在犯人的安全也有保障,又怎能把北京長安街上的千百條人命一筆勾銷?說到底,這筆帳有拖冇欠。現只盼像台灣的「二‧二八」,維持壓力,待有關的人事過去後,和平地還歷史一個公道。

  過去這二十年令人最意外的是,六四後經濟不但沒有垮,更遠勝六四前。當局用犧牲基層來製造中產,如同早期用犧牲農民來發展工業。只要維持增長,得益者多,同時嚴控社會,不讓民怨匯聚,弱勢也就莫奈其何。中國人特別講求實際。當政經不能兩全時,多數人會用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的傳統智慧,先順從經濟。雖然副作用是物欲萬歲、文明倒退、矛盾尖銳,但現在全球經濟危機,資本主義失靈,連美國都來求助,當局覺得中式社會主義優越。何來平反六四的誘因?

  而且,利用物質來緩和政治訴求,香港也很常見。回歸後,特區政府經常派糖。三十多年前,殖民地政府壓下左派暴動後,成功地利用福利來化解民怨。當時政治上也有法國式激進和內地式愛國的訴求,但曲高和寡。要到八零年代才因為港人恐懼「九七」,英國決定「還政於民」,以免被指將富裕文明的七百萬人交給「共產極權」,民主運動才成形。

確保農民獲合理回報

  上周看明珠台轉播的英國BBC專輯。記者造訪北京一棟造價高達數億的法國宮廷式別墅,問附近一個耕地被收後每月只獲得三百元補償的老農,會否覺得不公。老農說:不公平也沒辦法。內地可能有千萬計的中年農民失去土地,補償又被官商聯手騙去,無以維生。確保農民在發展中獲得合理的回報更為迫切。

  更令人關注的是未來。六四後第二個二十年的中國往何處去,從Shiho Fukada上月二十一日在《紐約時報》發表的這張照片(圖)或可見端倪。這五個北大生競選學生組織,但打扮像模特,賣造型多過政綱。西方學生競選必定穿便服,以示活力開明、來自選民中間。一副行政打扮只會使人覺得還未進入社會,就已失卻學生的本真。但二十年後的政治局委員、大企業總裁,......可能就在這五個同學裡。王丹如果今天像六四那樣,紮著頭箍競選,只會被當作扮野。新一代精英的形象說明,中國今後仍然會堅持硬發展,繼續是一個世人有所求但不一定尊敬的國家。

  最後,記協託本報轉來當年六四記者團集體創作的《人民不會忘記》。這次再版保持初版的原貌,只加了個序言和二十年來與六四有關的大事記。不少作者現在身居高職,但並未要求撤回作品,似乎說當年的感受,即使以現在的身分也難以否定。最近就六四出版/重版的書,少說也有十本八本。如果在書店裡買不到,周四晚的維園應該可以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