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一聽說間諜,很多人會跳起來:「地下黨」!
不,這兩個主角雖然是死硬的愛國者,但並非滲透香港,破壞兩制.......甚至剛好「相反」。而論年紀,比香港戰後級別最高的共諜曾眧科至少低一輩。
兩個香港精英年代的高材生在文革中的火紅年代精誠報國。其時的中國一窮二白,兩人甘當四個現代化的開荒牛,一個港大畢業後減薪三分二入左報,一個哈佛博士放棄國際大律師行的厚祿,跑去閉校多年剛復課的北大,為國家培養文革後的第一批法律人才。不料到頭來,同以洩密罪投入大牢。
程翔剛出版的《千日無悔-我的心路歷程》是自白,講前幾年繫獄之苦,為犯人的待遇吶喊,為個人皈依基督而感恩。去年在美出版的David Wise《Tiger Trap:
America's Secret Spy War with China》顧名思義是中國開放改革以來,美國連串涉華國防竊密案的調查報道。
《千日無悔》做了大量的研究,只有小部份是案情和個人經歷,希望藉著「無法可言」的被捕、投獄和折磨,為司法公義、在囚人權建立改革的案例。換言之,哪一天中國政改,人大商議改善法例,此書是重要的參考,作者甚至要親臨作證。
但我最怕看法律文字,只看了程翔的故事,戲肉翻過去就算。其中有關單獨囚禁的描述,使我想起Steve McQueen主演的經典《Papillon》(港音譯:巴比龍)。此片據說是真人真事。那種監禁方式之殘酷,任何人都生不如死。
相比之下,《Tiger Trap》是新聞故事,題材雖然沉重,但讀來不費勁。有趣的是,除了被指竊密的華人,暗中跟蹤他們的美國FBI(聯邦調查局)特工也成為半個主角。其中一個大案的香港移民Katrina Leung懷疑是雙重間諜,起初為FBI收料,後來據說搭上中南海,可直通總書記江澤民,於是既為美國收集中國情報,也向中方提供美方機密,兩面收錢,更先後與兩個FBI拍檔鬧婚外情。這當然就是前幾年開審期間,香港報道過的陳文瑛(Leung是夫姓,也有寫作陳文英)案。
書名《Tiger Trap》是FBI偵查其中最聳動案件時的代號。案發於中國改革開放之始的80年代初。陳當時初試啼聲,真正的主腦據說是港人Hanson Huang。這位在四人幫倒台後回國工作的法學博士,被指向美國華人專家取得製造中子彈的關鍵技術,轉告中方。中國其後成功試爆這種殺人但保留設施的核武器,據說與此有關。
但如果陳的故事夠聳動,Huang的遭遇更是千古奇聞。他被美國指為竊密沒多久,就被打入天牢。但關他的並非美國,而是他立下國防大功的祖國,罪名與美國相同,而且關在黨國要犯的秦城,與江青、張春橋為鄰。香港突然出了個49年後內地最高級別的政治囚犯,其中文姓名「黃賢」以至男拔領袖生、哈佛博士的學歷因而在港曝光。
我識黃於芝加哥讀書時。我們當時是北美留學生保衛釣魚台運動裡,為數不多關心台灣問題的香港仔,捲入當時的「黨外」也就是反對派運動,很自然地在這方面合作。但我自79年初由港回美做研究,他則在此前後由港北上服務,未再聯繫。幾年後在紐約聽到他的消息,也就是他出事。我當時在華埠編中文報,工餘與十幾位參加過北美保釣的香港朋友簽名請願,當然得不到任何回應。但認識黃的人不可能相信他會偷國家機密。何況據報道,他得悉中國政府懷疑自己後,為表清白,主動由香港北上交代。但中國的觀念與他所學的無罪推定剛好相反:你自己來,那就證明你心虛,以自首論處。30年後對待北上自白的程翔,也是同樣的做法。
黃、程兩案的處理手法如此相似,只能解釋為高層權鬥的犧牲品。但黃案直接關乎中南海的核心。當時港人對文革的禍害刻骨銘心,又怎會為一個回大陸為共黨工作的「左仔」出頭?
我80年代初與友人為黃簽名請願時,只知道他在中國出事,做夢也沒想到美方對他有上述的指控。三十年後再看書,是有點驚訝。坦白說,指控若屬實,換了我不會這樣做。不要說30年前,即使今天,只要做得到,我都願意協助中國現代化,特別是制度合理化、令基層得以自立。因為,所服務的不僅是國族,更是humanity。
但我不相信中國最需要的是先進武器,而留美知識份子在這方面能起到最大的作用。任何國家都需要國防,但應交由國內的專家去做,華僑和華裔最好尊重所在地的法律。讓外國覺得華人統統是間諜,處處排斥,反而害了中華民族。
那也許就是文革民族狂熱之害。時與蘇聯瘋狂對立,與美國剛重建關係,毛澤東仍未擺脫清末民族存亡的恐懼,口頭禪是「帝國主義忘我之心不死」。
那也許就是文革民族狂熱之害。時與蘇聯瘋狂對立,與美國剛重建關係,毛澤東仍未擺脫清末民族存亡的恐懼,口頭禪是「帝國主義忘我之心不死」。
程翔是我在75年初-78年底在港跟隨李怡先生編《七十年代》(其後易名《九十年代》)月刊時認識的左派同行。但我當時主要關注海外的事,而程主要做本港和大陸新聞,各有各做。加上當時全港只有幾個高學歷的年輕人加入左派文化界,上頭(也許就是今天所謂的「地下黨」)discourage我與正統左派的同行來往,怕染紅。記得我與程當時只打過一兩次招呼。我有同事與他是港大國事派的戰友,謔稱他為「光頭飛」。
與程有機會面對面談話,是00年代初他出事前幾年,拜一些共同朋友之賜。最記得有一次隨眾人去他在鄉郊的田園居聚舊。他愛行山、愛吃,特別是甜品,過後好像又為體重後悔不已。
說得誇張些,程的愛國是至死不渝的,不要說自己當間諜,即使有熟人當間諜都會當面被他罵死。但政治上開明、性格耿直、堅守原則,而中共權宜實用,必要時不擇手段,衝突由此而生。
黃和程都是最不可能賣國的人。以此罪名加諸其身,只說明當局的技窮。
《Tiger Trap》提到的黃賢拍檔Chien Ning,由於她自大陸赴美初期籌辦中文科學雜誌,而我剛好科學出身,但改行編雜誌,故80年代初在美國見過一兩次,第一次是在紐約市以東,楊振寧退休前的大學SUNY Stony Brooke。當然沒想到事後會有書裡所說的事。至於奇女子陳文瑛,算是先後的校友,但直到她出事才初次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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