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報 時事評論 2008 03 31 星期一
本欄上周隨本報放復活節假。我也偷閒,以看大選為名,沿着台灣西岸,從南到北走馬看花。一周下來,最值得的是在台南看了些古蹟,對南部本土意識的根源有點感覺(台灣南部發展早,但後來反被北部超前,南北歧異客觀上存在。但本土派為台獨立論,誇大本土文化與大陸「外來」文化之別);最「失望」的是馬英九贏得太多,毫無刺激。
但二千三百萬人捱了八年,總算迎來近乎完美的結局。首先,選民抉擇分明,勝敗雙方俯首接納,表現了大度。勝方歸功於選民求變的同時,高呼「人民最大」,以消弭輸家對國民黨行政、立法一把抓的恐懼。慘敗的謝長廷則獨攬責任,呼籲群眾維護民主,但勿抗爭,更借用歌劇裏阿根廷前第一夫人伊娃貝隆的名句「Don't Cry for Me Argentina」,勸告擁躉不要為他哭泣。
公義清洗焉知非福
謝長廷和陳水扁的副手呂秀蓮事後更建議重新調查上次大選的兩顆子彈,間接承認陳水扁政府的調查不足以取信於民。謝、呂此言也許只是想表示與陳水扁「切割」(即傳統中文的「割席」)。但若真的發現當局做手腳,阿扁和一干民進黨人都可能要坐牢。但民進黨經過公義的清洗,也許可以由訟師和市井的結合,進化為有建設性的大黨,四年後捲土重來。
輸家沒有出現四年前陳水扁在投票前夕靠兩顆子彈「逆轉勝」(謝長廷這次哀兵上陣的競選口號)後,長期抗爭的場面,也顯示素質有所提高。《中國時報》上周四的社論引用的一個故事,更使我想起葉劉淑儀推動《基本法》二十三條在港立法時,貶損小市民的名言。該報說,投票前,親綠的電影導演吳念真問一個的士司機誰會贏。司機說應該是藍的,「因為國民黨欺負台灣人已是過去式;民進黨辜負台灣人則是現在式。」但接着的一句才是戲肉:司機說他仍然會投給謝長廷,為台灣「存明天的力氣」。換言之,保住反對黨,以免國民黨一黨獨大。
我不會講台語,這次只遇到過堅定的綠營司機和改投藍營的司機,未遇到過如此「慷慨就義」的。但後者若足以代表台灣高水平的選民,統一在可見的將來也就免談。台灣人若制衡心這樣強,怎會相信在十三億人裏一黨獨大、人數相當於台灣人口三倍的共產黨?大陸目前只能希望重建被綠營割裂的民間紐帶,同時加快開放政治。
選舉過後,台灣科技界的友人問我香港怎麼選特首和議員。我據實以告。有人聽後笑笑,有人沉吟不語。不用說,有朋自遠方來,他們不好直說,但內心並不恭維。這些友人可信都投給了馬英九,而且也都去大陸公幹旅遊,承認大陸的發展。但兩岸的政治開放程度差天同地,不要說他們,香港人恐怕也覺得,復合對台灣太委屈。
盛世仁君面面俱圓
馬英九當選後頭一周,務實得體,有領袖風範。深知民眾等直航、盼(大)陸客、炒股樓、搶熊貓,他對這類被陳水扁積壓了八年的民生訴求,一一正面回應,並不失時機地安撫綠營、尋求與美修好、承諾兩岸破冰。面對民眾的「美青」熱,就妻子的公私兩種角色也有妙語。
談及對岸時,馬英九從求同出發,不突出「台灣是主權獨立國家」的分歧,而強調雙方九二年有關「一個中國,各自表述」的共識。說白了,就何謂「一國」各說各話,彼此「容忍」(馬英九語),先在經貿和民間往來上開展合作再說。胡錦濤顯然也明白台灣選民的期盼,含蓄地接受,甚至未否定讓馬英九在就職前訪美,以修補因為陳水扁急獨而弄僵的美台關係。
眼看台灣由「親美務實派」取代「獨派麻煩友」,美國顯然很開心,連忙為其游說大陸。馬若成功訪美,將會是兩岸重建關係良好的開端。李登輝中斷了十年的海基會和海協會商談可望早日恢復,撤除兩岸人、資、物流通的屏障,與全球化的標準看齊。但台灣若與大陸建立共同市場,以「兩岸」為名好過叫做「一中」,既強調地位對等,也遠離綠營的忌諱。少提「中」字無損於十三億人的存在,多提也不見得就會為中國加分。
馬英九率先向台灣的「民主之父」、綠營的「達賴喇嘛」李登輝請益,也是高招。他對李畢恭畢敬,既是表示對民主的信仰,也表示不放棄東亞的傳統。李登輝尊崇的日本文化就最講輩份。馬英九希望會晤謝長廷,但強調尊重對方的意願,也十分得體。
馬英九可信是今年亞洲的風雲人物。但好話說到這裏。客觀上,他起碼面對六個難題: 一、競選時對綠營的抹黑進退失據,但狂勝後展現出領袖風範。由此看,他是盛世仁君而非戰時大將。民進黨會繼續使用市井手段,他也仍然會處於被動,君子有理說不清; 二、修補社會裂痕,贏取綠營群眾的信任; 三、封官賜爵時,擺平藍營內部,同時革新黨風,洗脫「國民黨威權回朝」的恐懼; 四、為免予綠營以話柄,與大陸發展經貿時,須同時開拓與其他地區的合作。但大陸願意送禮,國際上不會買賬,要做到均衡並不容易; 五、為台灣爭取國際空間很視乎大陸的態度。除非胡錦濤拿出新思維,否則不樂觀; 六、填補陳水扁留下的巨額庫房赤字。
國族分歧仍然存在
而要說選民再次交由國民黨執政,超越了國族激情,引證了發展中地區民主須經二次政黨輪替才會穩定的亨廷頓學說,言之過早。眾所周知,謝長廷並非輸給馬英九,而是敗在陳水扁。一些綠營選民忍痛「讓國民黨做試試看」,原因是民生和反貪腐的怨氣累積了七八年,開始受不了。但這只是生存受威脅時的激烈反應,並非社會的常態。只要國族分歧仍存,經濟轉好,生活過得去,又或者遭到對岸「打壓」,選民就可能回復慣性,以國族為「主要矛盾」。
無論如何,希望台灣「馬」上會更好,反過來督促大陸在政治上給人民更多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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