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3日 星期六

《崔家》之三:六口之「名」2.0


(本系列是寫給先父的私紀錄,與現實無關,為了存放在「雲」裡而上博。哪天我不在,家人有需要的話也可以找得到。關心時事的朋友請跳過去)。

[此文日前匆匆上博,事後再看,囉嗦難明,現在全文重組,希望一看就懂。]

先父有四個子女。雖然都在大陸出生,但出於先後兩個母親,出生年份由日軍侵華前夕到中共得國初期,前後二十多年,橫跨三個時期,長在三個不同的城市、兩個不同的地區。除了我以外,都蒙受了中國現代的苦難。作為四姐妹兄弟裡的幸運兒,我是唯一可能為這個家留紀錄的成員。


姐姐、哥哥比我大十幾歲,我出生時已離家。生母據說死於日軍轟炸。他們年齡相近,大概在一起成長,是在生中國人裡最苦的一代。成長時為八年抗戰、四年內戰而顛沛流離,成年後又飽受中共治下頭三十年由反右、大躍進、飢荒到文革的災劫。姐姐和哥哥從未踏出國門,十幾年前病逝,只活了大約六十年。改革開放後即使有好日子,也只是擦個邊。我由出生到成為長者,沒見過他們幾天,對他們幾無所知,尤其是姐姐。對哥哥也只是因為他年輕時很左,給父親長時間斷絕往來,而聽到得多一些。


六十多年來,我只見過姐姐一次。她從安徽帶女兒來廣州見外公也就是先父,待了大概一個星期。那時我只比姐姐的女兒大一些。哥哥見過三次,合計大約兩個星期。第一次也是大約六十年前,他從東北來廣州看父親。然後是大約四十年後,我去看他。最後一次是去與癌症末期的他道別。


當然,未能與姐姐、哥哥見面,責任在我。正如香港千千萬萬「一家兩地」的家庭,我有北上的自由和經濟能力。但家人之間長期的隔閡,加上我心在外,最終留下了無法挽回的遺憾。
我無兒無女。最近這十幾年,先父留下的這個家庭只剩母親、妹妹和我,都住在香港。內地唯一的直系親屬是哥哥的兒子。他的兒子開始上小學時,我去東北見過他們一次,現在兒子大概有十歲了。哥哥還有一個女兒,嫁去美國。這是唯一在外的崔家人。


我與妹妹雖同出一母,但不同的成長決定了我們日後不同的命運。除了我大八年,最關鍵的是,一個長在廣州-香港,一個長在上海。我12歲來港,趕上了受教育的機會;妹妹上初中時碰上文革,下鄉八年,成年後來港,已錯過了受教育的機會。我在學校待得太久,她待得太少。兩人在學的年數加起來平分就很好。


同樣地,父母帶我來港後,妹妹雖然留在上海寄養,成年後才來港,但與姐姐、哥哥的關係也很疏。她在內地的監護人是姑母,並非直系的姐姐或哥哥。更不幸的是,哥哥年輕時政治狂熱,硬把當時準備來港與父母團聚的稚齡妹妹扣在內地,使她日後吃盡苦頭,妹妹自此沒把他當哥哥。


姐姐和哥哥與我和妹妹的生母就更淡如水。我母親的家鄉在廈門地區,雖然至今在鄉下有祖屋、族人,但兒時隨同在福建首府福州當官的父親生活,帶有族性優越感。娘家是她的驕傲、精神上的寄托,與崔家只有起碼的關係。


一句話,這個六口之家是名」義上的。這並非否定崔家有「六」人,而只承認父母、我與妹妹四個。我很希望我們六人真有家的感覺。但時代、倫理和政治造成的隔閡,即使父親和姐姐、哥哥再生,恐怕也很難打破。


同樣地,以上交代姐姐、哥哥、妹妹成長和成人後的社會背景,並非想作政治控訴。過去這七八十年,歷史造成的這種家庭以百萬計。我家六口沒有家散人亡,命運慘得多的同輩人不知凡幾。大陸話說,「你老幾?」而且以我所知,姐姐和哥哥都是老實人,尤其是哥哥。雖然與我一樣,捲入了政治漩渦,但我們都像父親,偏向內斂。隨著年事漸長,我看事物更偏向歷史角度,多看群體的命運,少看個人的榮辱。因此,《崔家》純屬紀念先父的私紀錄,雖然是時代的見證,無意起到任何政治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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