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2月2日 星期一

母語教學?Delay no more!

原載 信報財經新聞 時事評論 <兩地一檢>專欄 2009 02 02

  過年前與友人茶敍,我遲大到。坐落時,各人正熱論一句曾驚動淫審處的英文潮語。眾人讀大學時的 Fuxx Sir 陰陰嘴地說,此語源出於一九五○年代初他就讀時的母校男拔(DBS),他當時有份參與;近年以此為名的大型家居店就是校友開辦的。

  Fuxx Sir 是母校的史官。但我見師母在座,不便問 Fuxx Sir 是否幕後黑手;但心裏明白,眾人之所以講起子女一代的潮語,因為曾蔭權押後政改諮詢。

  是的,這就是「delay no more」。Fuxx Sir 還校「醜」外揚說,當年有阿 Sir 上堂時風花雪月,但就是不講書。有反斗星扮好學,當着全班這樣大叫。阿 Sir 面不改容,因為是西人。

  用對方聽不懂的語言來「問候」人令堂有欠公允,莫說用來對付師父,但也說明多學一種語言冇壞,在全球化的今天更有必要。美國新總統奧巴馬自稱其家族成員有如「小聯合國」。近親遍布美、非、亞三大洲,合共使用十一種語言,包括中國的普通話(住在深圳的總統異父弟弟和弟婦)、粵語(住在美國的總統異母妹夫)。

英語一枝獨秀

  但現實中,隨着歷史的演變,世上的語言有階級之分。英語一枝獨秀,遠遠超越次一級的法語、西班牙語、華語、印地語、日語等人口大國和前殖民大國的語言。而在另一端,很多語言或因用者少,或因用者無法以此謀生,族人須在母語外,另學強勢的外語來搵食。經濟決定存在,搵食語縱使用得不及母語流暢,但地位更高。最終形成族人裏,精通外語者治人,弱於此者治於人,使用母語的能力反而不在考慮之列。這就是香港的現實。

  港人重英輕中,英國無疑是「罪魁禍首」。但香港作為城邦,而母國積弱,須靠貿易為生。即使沒有英國人,恐怕也會另找強勢外語來依附。董建華甫回歸就推行母語教學是去殖的政治決定,但低估了一百五十年的既得利益,以及市民將與內地融合視為出賣香港、用好制度向壞制度屈服的心理。換了CEPA後才推行,阻力或較小。這次過年,商場裏碰口碰面都是內地客,店員又怎會不學普通話?

  現在有關教學語言的爭論,恐怕只是假學術之名,以 camouflage 英語欠佳者前途有限的現實。明眼人早就看穿,當局建議「微調」教學語言,目的是將語言政策還原至回歸前。經微調後,施教者和受教者用英還是用中,表面上按質(merit)分配;但市場要英文,只有高攀不上的才會「屈就」中文。

  我自己接受弱勢語言教育,並以此為生,很明白香港的父母心。我早年在廣州讀小學,來港後寄居人下。先父首先想到的就是送我進英中,希望較易謀生,於是用他在上海復旦學來的英文為我惡補。但我的底子弱、父親的英文爛,不要說英中,起初連中中培正都拒收。後來因為培正招中一插班生,四十三個空缺只有四十五人報考,才收容了我。中中畢業後,不可能進港大,也沒錢留學。正要赴台當僑生,碰上中大開張,才得以過大學關。

收生親疏有別

  進一步細分,香港的中學不但語言,連辦學團體也有親疏之別。當時宗主國直屬的官校和國教辦的名校,主要收本地人。因此,我由中學到大學,讀的都是美國教會學校,從未涉足主流的英式教育。教育很決定學生的出路,學生的出路反過來又決定校譽。中中的地位從僱主請人時只講英文就已決定。怪不得辦學成就足與官方系統抗衡的天主教會,最怕當局利用校本改革來蠶食其辦學決策權。

  說回文首的茶敍。座上有人提到,英語大學的教育學權威在本報專欄裏支持局長,反對「英書中教」。由於我是這種教育的得益者,在大學任教的友人也曾就此來諮詢。但說實在的,我不知道對錯,只知道 it works。我的中學同窗近兩百人,絕少沒有升學,定居美、加的可能不只三分之一。沒聽說誰升學、謀生有困難。

  誠然,我的同學絕少做官當律師,英文只求能溝通,無須咬文嚼字。但學者講求語文純潔性,也許認為英書中教會令學生中英都不通。我相信,沒有人願意下一代講當年電影裏的蘇絲黃(與今天電視上受英文教育的蘇絲黃無關)英文;但我更相信,沒有一種學習方法適合所有人,只要學會觀察主流、修正錯誤,大可各適其適。

  對我來說,英書中書,方便學習的就是好書;語言只要易明、親和、生動,是黑是白份屬次要。上課時講「F 等於 MA」、「如果 subject 係single,verb 一定要 single」,關鍵在於內容是否事實、學生是否易明。台灣的中文一向純正,但這次過年,有食肆不賣「仙草蜜」,因為聽來太像「先炒 Me」。香港街頭至今可聞蘇絲黃時代的一首國語歌:「我叫I,你叫 you,我愛你是 I love you。」只要你不怕俗,又學到英文,你就唱唄!等英文好到看得懂莎士比亞,再去提升修辭和修養。但我明白,我這篇東西國學大師肯定不屑。

  我沒看過上述討伐英書中教的檄文。但世界之大,何患無辭。正如同文馬國明說,港人「學英文必『曰利』已不可逆轉」(一月十九日文化版)。「高尚」職業對英與中的要求八二甚至九一分,各大學,包括以「中文」為校名的中大,爭相在使用英文的程度上追上港大。又怎能怪父母死命要子女讀英文。

港人言必曰利

  你猜,唯一香港出身的諾貝爾得獎者崔琦當年如果不是從大陸來港,而是土生土長,他會否讀培正?以他的資質,循英中、港大的「正途」,利祿唾手可得,又會否去美國,從事投資年期與回報不相稱的科研?我自己不後悔受中文教育和讀科學;反而認為,在華文地區成長的華人講不好華語、看不懂華文,正如在倫敦長大的英國人,英文講不好、讀不通,即使有錢有勢,也還是半盲。

  但經過個半世紀的傳承,決策階層,包括主持這次回歸殖民地政策的前朝老油條、上述的學術權威和他們的接班人,一生靠英文晉升。為了母校、後輩、子侄的前途和企業文化,又怎會不以英為本?再說,港人言必曰利,哪天學母語的前景好過英文,自會轉軚。說到底關鍵在國運,胡錦濤又怎會不知。

  至於本文的標題怎樣解釋,悉隨尊便,或者說 in the eyes of the behol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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