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8月29日 星期五

国足不用看了,叔叔


南風窗 專欄 2008 08 27 第18期

奥运期间好辛苦。一连几天,做的是一件事,想的是另一件。在健身室里,边做运动边看墙上的电视直播。本文开头的部份也是边看男篮对安哥拉,边用手机写的。但篮球节奏快,本想看灌篮,但要低头写稿,只能间中瞄一瞄荧幕,事实上只看到荧幕上的积分。

男篮第一节照例威风八面,但第二节重蹈对美国和西班牙的覆辙。我正担心中国的宿命,幸而第三节回勇,保住晚节,总算过了一关。

球看得不痛快,稿又写得不顺,我很不讨好是不是?的确,我自讨苦吃。但前一天错过了男篮在领先下被西班牙逆转胜的演出,事后看新闻说王治郅打得好。没有捧他的场,我有点内咎。他作为中国人打美国NBA的开路先锋,际遇欠佳,值得鼓励。

美国球会想借他来提升在中国转播的收视。但他可能不知道自己与篮球王国的差距,加上语言不通、文化不同,在场上乏善可陈,很快就在美国消失。

他回国后,有相当一段时间也不好过。这次可信是最后一次参加奥运。如果知耻近乎勇,抛开个人的得失,给世人留下良好的印象,也就不枉职业生涯。

男篮落在「死亡之组」,输是理所当然。但要输得体面,用温家宝的话说「有尊严」,中国人才能赢得尊敬。

我爱看体育是拜叔叔之赐。那是在广州念小学的时候,我与父母和叔叔同住。叔叔小时候得了脑膜炎,留下点后遗症。外表与常人无异,生活完全自理,言谈有条有理,只是头脑比较慢,只念完小学,在三四十年代难以自立。

在那个时代,歧视有缺陷的人份属「正常」。但我是独子,没有玩伴。一个没人睬,一个没人陪,我俩成了最佳拍挡。叔叔最爱逛街与看球,我近朱者赤,不同的只是,他只看不踢,我也爱踢。

因此,每逢越秀山体育场上演好戏,他就带我去。但为了省钱,由石室教堂附近的家步行来回,前后要两个钟头。

有一次,国足从印度尼西亚比赛回来,路经广州作表演赛。我与叔叔除了买票进场,还特地去看球员练习,就像现在的摄影记者,在球场边上席地而坐。

当时国足的明星是守门员张俊秀和前锋张宏根。但我很快就知道,张俊秀名如其人,相貌英「俊」,但花拳「绣」(秀)腿,香港人说,有姿势无实际。张宏根在队里的作用大得多。

当时朝鲜战争结束不久,中国在国际上受到孤立,只有个别不怕被国际体坛开除的左翼国家敢与中国比赛。国内则信息极其落后,不要说电视,收音机都不多。日报只有一两张纸,唯一的国际消息是歌颂第三世界。我只知道国足对印度尼西亚输多赢少外,此外不知道哪些国家的足球最好、体育最强。Well,也许除了苏联。当时中苏仍然处于蜜月期,大家都相信,「老大哥」必然是第一。

50年代中与父亲来港后,改看香港足球。当时的香港对外遵从英国政策,在体育方面不与大陆往来;对内则是「难民」世界,反共亲台,足球员都代表「中华民国」(台湾受日本影响,爱棒球不爱足球,因此惯例由香港人代表出战国际赛事)。除了穆祥雄、陈镜开打破世界记录这类特殊情形,报纸很少报导大陆的体育。而即使这些成就,也有人会说是「假大空」。

我来香港后,直到叔叔在广州离世,没有再见过他。但50年后,他的音容始终在我心里。我的课外教育,除了看古典小说,都来自轻度智障的叔叔。

但他可以安息的是,虽然看不到国足在中国人首次举办奥运上的演出,但了无遗憾。我们叔侄顶着烈炎,坐在越秀山草地上看的国足,50年后不但没有长进,甚至可能愈来愈差。这次首仗不但生吞在欧洲弱国比利时两蛋,更有两个球员被逐出场,叫我们怎样对宾客解释,奥运开幕式上「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句话。

我本来不相信体育运动可以「50年不变」,尤其是看到游泳打破世界记录比斩瓜切菜还要轻松。但讲到国足,我只好认输。

叔叔,你唯一可能感到遗憾的是,没看过中国女子足球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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