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月28日 星期一

誰來為上周拍電影?

信報 時事評論 2008 01 28 星期一

上周剛講過〈黑色的一周〉。不料接著的一周,港股倍加瘋癲,幾乎刷新所有的紀錄,今後相信也難得一見。

周二和周三先後創下恒指下跌與上升最大點數的紀錄,一日的波幅超過兩千點,相當於一成市值。周四就更神奇,一日內兩次狂升暴瀉。據報導,先是上午在港股直通車的憧憬下暴漲,下午二時五十五分上到全日高位,較前一天升近九百點。但五分鐘後,法國興業銀行交易員以四十九億歐元創下歷史上個人最大虧損的消息曝光,恒指隨即在五分鐘內急跌近八百點。其後的八分鐘內,有人趁機撈底,恒指反過來倒升六百點。但收市前四十五分鐘內再度崩盤,全日埋單較前一天跌五百五十點。

股市如災難驚慄片

周四最後那六十五分鐘,反覆無常,荒誕離奇,是一流的災難驚慄片。本周相信仍有反覆。前天有報紙說,問題在於〈法央行准周一狂沽貨平倉 無通報聯儲局 法興小子累美減錯息〉。實情是否如此,留待本報的專家去評說。但美國聯儲局長伯南克先是說次按無足慮,現在又來狂減息,與前任的格老,功力顯有距離。

我早已過了投資年齡,看行情純屬好奇。隔岸觀火,上周的股市有點像荷李活劇集《ER》(仁心仁術)。巴黎這個重要的部位爆血管,倫敦、法蘭克福等大器官的血湧向巴黎,很快就失血過多。

紐約作為全球的心臟,加緊泵血仍應付不了,病人兩眼翻白,被送到ICU。當值的大小醫生就像劇集裡,為了如何救急爭執起來。最後由ICU主管伯南克拍板,先輸血保命,然後再來清除病源。

大小股民驚惶失措

由於病源在巴黎而醫生在華盛頓,與香港分別有七和十三個鐘頭的時差,我們雖然被美國《Time》(時代)周刊推崇為全球第三大金融中心,在這次病發中只是二線器官,除了靜待醫生救援,別無他法。周四的港股在幾分鐘內大幅度轉向,價位直線上落,大戶都措手不及,更輪不到小戶買賣,數以十萬計的蟻民望天打卦。

金融市場背後的電訊網絡有若人的血脈。光纖將電子貨幣輸送到世界各地,相當於血管將血液輸送到全身各處。我由此想,應該有人仿效法國文豪Marcel Proust(普魯斯特),用上周的危機寫一本金融版《似水流年》。只要流暢簡明,必定是最暢銷的文學/動漫/災難片。

一個可能性是根據上周巴黎、倫敦、法蘭克福、紐約、東京、香港的買賣紀錄,路透和彭博的電訊稿,以及這六大交易所和當地大行的閉路電視錄影,整理出一份按小時計的流水帳,闡明各事的關聯。在跡近失控的股市中,大小股民驚惶失措,正說明了人生的無奈。但除了眾多損失慘重的股民,可能也有個別幸運兒忙中落錯單或來不及落單,就如空難片裡,有人因為塞車沒趕上飛機,逃過大難。

但要慣以金錢衡量成就的金融人貼錢寫小說,要鄙視財經的文藝人承認金錢並非只會腐蝕人的靈魂,並不容易。有商界「才女」寫過些消閒性的商場故事,但缺少深度,算不上是文學。但能者不為、為者不能,亦世間常情。

傷殘人士勵志故事

上面說到普魯斯特,以下介紹一個他的現代「同行」。

普魯斯特雖然家境富裕,可專心創作,但能夠頂住哮喘,寫出上千頁巨著,令人欽佩。他若活在今天,有先進的醫療和電腦,肯定更多產。只不過會由擔心出產變成煩惱出版。出版商現在以盈利為先。夢囈式的《似水流年》,想出版三百頁都難。

但同樣是傷病的法國作家,我今天要說的Jean-Dominique Bauby更驚人。他並非寫得更好,而是寫作的難度更大。Bauby在九七年離世前夕出版病榻札記《潛水鐘與蝴蝶》(Diving Bell and the Butterfly)。長期病患寫書勵志很平常,但Bauby患的是locked-in syndrome(閉鎖症候群或綜合症),全身癱瘓、不能發聲,只剩下聽覺和左眼。寫書時,由他人按照法文裡各字母出現的頻率,先頻後稀地依次讀出,他聽到想要的字母時眨一下眼。一天下來,筆錄員讀到上下顎僵硬,也只能記錄大約兩頁手寫稿。上百頁的書要寫多久,不問可知。

這個經過現在拍成電影,年初一公演。我上周看了預演。導演把鏡頭當作作者的眼睛,用第一身的角度拍攝,十分動人。

作者說,他雖然動彈不得、有口難言,就像書名說的,像潛水員那樣被潛水鐘罩著,與外隔絕;但思想是自由的,只要運用回憶和想像,就可以掙脫軀體的束縛,像蝴蝶般在花間翱翔。全身癱瘓而仍然享有莊子般的灑脫,套用一句濫調,作者對自由不屈不撓的追求,重現了人性光輝。

但這部作品的意義止於此,難以用來激勵傷殘人士。主角中風前是著名時裝雜誌《Elle》的總編輯。看過荷李活電影《Devil Wears Prada》(穿Prada的惡魔)的讀者都可以想像,Bauby在時裝王國的法國是天之驕子,〈Elle總編英年癱瘓〉是頭版新聞,病榻回憶錄必定一紙風行。出版商會出錢請人幫他完成這本書。其他傷殘人士寫書不會這樣方便。

反過來,Bauby的例子使我想起,英國物理學泰斗Stephen Hawking同樣不能發聲,主要靠眼瞼和臉部的肌肉來表達。但他地位崇高,有人為他研製專用的電腦,使他可以演講、上網。Bauby如果有類似的電腦,應該可以自己寫書,甚至可能仍然在生。

這說明,傷殘人士很多生活上的需要其實可以借助科技。只不過人數少、付不起錢,市場不為。社會以往放棄這些人,讓其自生自滅。但現在人道觀念加強,這可能是政府和財團不得不介入的一個「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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