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8月4日 星期二

向左走、向右走──書裡看中國



原載《信報》<兩地一檢>專欄 2009 07 27

在經濟低迷和(○+靚)模爭議(至今最出「色」的報章標題是〈書展外圍戰周秀娜舔雪糕vs Kama奶任飲〉)中,書展明天落幕後,入場人次可能再創新高。

至於場內可讀的書,名家早有推介,這裡談談我的偶遇:內地專欄作家許知遠的《醒來-一一零年的中國變革-從甲午戰爭到鍍金時代》(湖北長江零九年;香港版出版者不詳),英國外交專家Mark Leonard的《What Does China Think?》(倫敦FourthEstate零七年底;台北「行人」零八年底出版了繁體譯文《中國怎麼想?》)。

這兩本書提到的官商勾結、貧富懸殊、政治壓制、破壞環境,無人不知,但長於分析。更重要的是,國人寫的一本走右,洋人寫的走左(本文所謂的左右純就兩者之間相對而言,並非絕對的座標),說明國情之嚴重,不論左右派都很心焦。

相對書展和傳媒的焦點,這兩本書也凸顯了港人視野的局限。三大報包括在社會議題上走左的一份,過去三天的頭條依次是(有簡化):週五〈飛腳踢子 狠父囚兩年〉〈節能環釋毒氣兩婆媳缺氧死〉〈稅局有意追稅 陳振聰撲水〉;週六〈捲入熨布機少女慘死〉〈豬流感逼爆醫院〉〈熨衫機夾死半工讀考生〉;周日〈綠巴狂插車尾3死 14傷〉〈小巴撼櫃車3死〉〈小巴大災難3死14傷〉。七個是突發,一個講名流,只有疫情涉及面較廣。換言之,約只有一成報章頭條對應重大的議題。

兩本書裡,我先看到的是《中國怎麼想?》因為從書名聯想到內地反美中年的《中國不高興》和與其唱對台的《中國為甚麼不高興》(以上兩書可在book.qq.com閱讀),更暗含「中國往何處去?」的老話題。

中國用威權結合官僚資本,現代化快過歐美當年。加上金融海嘯動搖了世人對美式資本主義的信心,雖然發展中國家不可能都仿效中國、放棄西式民主,但這的確是美國和右派的夢魘。圍繞這兩條路線的鬥爭極其尖銳。

由其零六年的著作《Why Europe Will Run the 21st Century》可知,Leonard是泛歐主義者。有感於中國的發展,多次赴華取經、請教西方學者,為歐洲尋求「非美」的出路。但物以類聚,作者雖然也引用北大張維迎等右派,但談得來的主要是新左派,包括清華的崔永元和汪暉、港大的甘陽(最著名的是借用已故經濟學家Schumpeter熊彼得的理論,把文革譽為「創造性破壞」,相當於中文說不破不立)、中大的王紹光(最著名的是九三年與內地同道胡鞍鋼合撰《中國國家能力報告》)。

此書指出了我們在認識中國上的一項空白。在毛澤東和鄧小平時代,國策的思源來自一人。也許因為政治局近年請學者「講課」,作者相信,胡溫主張「以人為本」,除了是應對社會矛盾,也受新左學者影響。言下之意,中共縱使仍一黨專政、總書記獨攬黨政軍大權,但構思不再限於一人。只不過本港傳媒六四情結深,講到新左時,不提理性的學者,只講反美的中年,更扯上慈禧的義和團、希特勒的黨衛軍,暗示愛國只會淪為中共的「走狗」,希望我們拋開國族,做其「地球人」。

由此書看,中國過去這三十年先右後左。鄧小平和江澤民主政的頭二十四年,以GDP為本,師法列根-戴卓爾的「大市場,小政府」,增津貼而撤福利。像美國人說的trickle-down economy,「讓一部份人先富起來」。但成長傲視全球的同時,階級矛盾惡化。胡溫入主後第二任內,逐漸往回扭,強化政府、介入分配、提供福利。新左派希望由此創建出一個既有效又公平的中式理想國;但右派對經濟沒有興趣,深信只有全民普選,中國才有救。

本書講出了六四一個另類的祕密:並非所有參與者後來都右傾。作者引述汪暉說,他在六四清晨與班上最後一批同學離開天安門廣場時,只有憤怒和絕望。接著上山躲了兩年,透過所認識的工農成了新左派,懷疑不經管制市場的公義性,相信政府在這方面要肩負大任。但在江澤民時代只能走入地下,以「沉默、流亡和機智」來抵制鎮壓。

限於篇幅,Leonard的書就講到這裡,以下講許知遠的《醒來》。我得知後者,是因為海外友人轉來香港版的序言〈鍍金的中國迎來了什麼?〉(見七月二日英國《金融時報》簡體版)。作者對香港的看法在港很普通,但勝在文才。我到書展找,但網上沒有說香港誰出版,最後只在天地圖書買到內地版。

用日本明治維新與中國清末以來追求現代化的失敗作對比,本屬老生常談。但本書善於歸納,深入淺出,言簡意賅,沒有一般人文偉論的艱澀。以下摘錄香港版序:
「在長達三十年的時間裡,……香港為……中國大陸,提供著大部分的情感和娛樂服務。」回歸之初「期待香港的法治系統、新聞自由、國際知識和多元社會的成長經驗,能夠推動中國大陸…..的變革。但十二年過去了,香港的自信跌入谷底,它渴望的是『自由行』所帶來的大陸消費者,期待的是新的中央政策傾斜,熱烈談論的是上海新面貌——這兩個城市的命運,似乎又要再次顛倒……中國……的自信正轉變成自滿,……怎麼還會傾聽那個香港的聲音,況且香港已經不再自信…….香港對於中國大陸的興趣,則開始不斷增加……被大陸的規模和財富震驚……小小的香港夾於英國和大陸之間,它習慣性的要與更強大的權力保持一致。」

大陸的「樂觀情緒,正不斷轉變成審慎和懷疑。…….不負責任的公眾情緒的興起,新國家主義的傲慢,民族情緒的封閉性,消費主義和娛樂業對年輕一代的傷害,社會的迅速庸俗化,互聯網的黑暗面,如今都變成了赤裸裸的現實。」

以下摘錄內地版序:
「今天的中國人……強烈的反智…….帶著『理性』、『實用』的面紗,……嘲笑……單純、理想主義的情感。…….對過去與未來興味索然、只生活在現在,…….相信除去加入了眾人的大合唱外,別無選擇。

「(法國哲學家)伯格森在一個世紀前曾說:『社會的進步是…….下定決心進行實驗之後才一蹴而就的。這就是說,這個社會必須要自信,……允許自己受到震撼,而這種震撼始終是由某個人來賦予的。』我相信,這一個多世紀的中國歷史中最讓人心醉的時刻,也正是這些震撼發生之時。」

(作者暗示,推進社會主要靠人的主觀能動性,有志者事竟成,有心的話隨時都可以政改,物質條件未成熟純屬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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