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8月4日 星期二
命貴命賤
原載《信報》<兩地一檢>專欄 2009 08 03
隨著書展落幕、動漫登場,我上周看了兩部劇集,但基調相反。一部是政治「童話」,主角生來「命貴」,坐直升機更快過王洪文;另一部寫實,借主角的口,道出內地瑰麗景觀的背後,來自農村的建築工人何等「命賤」。
《Change》是日本版的青蛙王子,去年夏天首播時,奧巴馬競選美國總統仍然落後,靠為國人帶來「change」的口號起死回生。一年後的今天輪到日本大選,打破自民黨「終身」執政的change成為日人的期盼。至於國劇《生存之民工》,距今已有四年,悲劇仍在上演。近日吉林逾萬工人為了阻止國企賣盤,毆打總裁後不讓搶救,令其致死。共和國六十大壽在即,但階級矛盾已接近臨界點。
日本政治白日夢
《Change》由人氣偶像木村拓哉飾演執政黨議員的綠色「逆子」,厭惡金權。為了遠離父親,身到山區教小學,晚間觀星為樂。不料父親與兄長同機遇難,被逼頂替議席空缺。由於年輕清純,執政黨欲藉此OL殺手挽民望於既倒。到國會上任沒幾天,碰上總理大臣(日語發音 sauli daijin,亦稱為首相)因醜聞而下台,被本黨推出作為過渡性的傀儡。一個以往拒絕投票的憤青,在一個月內成為日本歷來最年輕的總理。
這當然是神話,但圓了日人的夢。現實中的自民黨以政客在前、金主在後的日式垂簾聽政,執政超逾半個世紀(期間約只有一年在野)。黨內各派推選總裁也就是內閣總理,相當於換一個溥儀上陣。選民換得了本區在國會裏的代表,動不了國策。
日人因而厭惡官商一氣、貪腐虛假、高高在上的政治,期望脫俗、廉潔、與民同在的「新鮮力」。木村也就成了Superman。他當街發表奧巴馬式競選演說,承諾「我的一切和大家一樣」,遠離特權。 果然,「o靚總」上台後,不當麻生而學溫家寶,奔赴災場、聆聽投訴、調閱文件,最終打破往朝慣例,就政府的失誤低頭承擔。但這也就得罪了建制,上受制於黨內大老,下被終身制的公務員拖後腿。但他的無私也感染了小股同僚,燃點了政改的希望。
眼看就要被建制逼下台,他背城借一,上電視表白赤子之心,宣布解散國會,呼籲國民透過大選引進更多新銳,改變政治生態。導演很聰明,見好就收,令你對日本和平演變的可能保留著期盼。
《Change》只有十集,以愛情為支線,以搞笑為點綴。木村的兩場演說、公務員教條、日本對美國說不等情節,都能寓政治於娛樂。《生存之民工》則不然,由頭苦到尾,主角像露宿者,場景如貧民窟,連女角都不養眼。
中國民工血淚史
民工是農民工的簡稱,也就是來自農村的 migrant workers,是家裏主要的收入來源。由於隨工作而流徙,早期稱為「盲流」。但由一地到一地須自付旅費食宿,完工後若收不到錢,須留下追討,不但要食穀種,更往往要露宿。萬一幾個月都討不回來,積蓄用盡,離鄉別井,也就淪為乞丐。期間雖然可以打散工,但人多工少,擺脫不了露宿的命運。
劇集一開頭就是「三行」工友鼓譟。有人爬到高處,哭著要輕生。這兩百人做了大半年沒拿到錢。雖然有合同,但一如香港,工程判上判,一出事就往上推。工人位於底層,根本不知道誰是真正的老闆。但鄉下麥子長成,須回家收割,大眾請工長(音掌,指工頭)代表出頭,另有四人留下監督。故事藉著五人在追薪期間的遭遇,逐一揭示底層的苦況,包括非人待遇、追薪騷動、賣血賣肉、遺棄家變、賣兒棄嬰、醫療敲詐、仰藥避債、黑窯奴工、商社(黑社會)一體、暴力維利……。
《民工》攝於○五年(我看的是影碟。網上點播見 youku.com/playlist_show/id_396704.html)。我不知道哪些台播放過、收視如何,但照理不會有經濟收益。內地人用錢來衡量成就,只看發跡的故事,不會看「最沒出息」的人受苦。民工縱會捧場,但沒錢消費,難吸引廣告。戲裏的民工用不起手機,口袋裏不超過二十元,光顧的煙和酒都是最便宜的,不排除是假劣貨。
在收益至上的今天,電視台「犧牲」三十二小時的收視和廣告來播放《民工》的苦情,原因在於最後兩集:民工在電視上看到溫家寶承諾代追欠薪,打消了「過激」的行動,改循法律途徑追討。《民工》看來是國策的產物。製作前一年的○四年九月,「和諧社會」的提法見報,五個月後,胡錦濤發表講話跟進。
《民工》迴避了官商勾結、公安包庇的問題。但戲裏的大老闆靠打手來掠取暴利、非法經營、壓制反對聲音。這使人聯想到官方特別是公安,手執「維穩」的上方寶劍,一旦成為商人的幫兇,比打手可怕百倍。
導演管虎是北京人,科班出身,愛拍寫實,但不像是譁眾取寵。戲裏的五個要角,三個中年包括工長、一個推拿師、一個宅男,兩個青年包括工長的養子和一個憤青。演工長的馬少驊在《走向共和》裏演孫中山,但在這裏是一個帶中國特色的小人物。與建築公司的中層套近乎,以為便於討債,怎知道反而在賭桌上賠掉老本,要賣血養家。後來更因為持有這兩百人的合同,被禁錮毆打。
外殼美麗蓋真像
推拿師則發覺,妻子所謂進城打工其實是當二奶,經常幫襯他的大客就是那個男人,而後者又是欠他薪水的建築公司老闆。兩仇交疊下,他幾乎殺了此人。
宅男則特忠厚。妹妹被人包養,但誕下女嬰後被逐出門。她迷戀城市,寧當髮妹也不回鄉。宅男邊照顧甥女邊找事餬口,情急之下被騙到黑窯當奴工。
戲裏唯一有文藝味的角色是憤青,憤世嫉俗但有情有義。由於失散的母親是歌女,自己也迷上了一個,以致成為建築公司打手的情敵,遭到群毆,愛侶也差點遭到狼吻。後者賣藝為生,惡勢力不容她演出,只好遠走高飛。憤青失卻摯愛,找情敵決鬥,但不屑於暗算他人,反過來救了對方一命……。
戲裏所反映的生活細節,港人很難想像。例如:民工賣一天勞力只有二十元,但感冒看醫生要七八十元,一旦入院,按金相當於幾個月的薪水、賣幾次血的錢。因此,農民特愛喝農藥。因為至少有幾千萬人,能死不能病,否則醫藥費幾代人都還不清。
內地建築之神速、美麗的外殼是中國人聰明勤快的象徵。勞力過剩的問題縱使一時間難以解決,但「命賤」絕對不能接受,民工即使在現階段也 deserve bet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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