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31日 星期三

2009年起,我會在blog裡記事

2009年開始,我嘗利用blog來記一些事,以別於見報的內容。

以下是剛在電郵裡收到的一個內地笑話:

Date: Tuesday, December 30, 2008, 6:27 AM
除夕收到一個應節的內地笑話:

又是元旦,想起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那時候天是藍的,水是綠的,莊稼長在地裡,豬肉可以放心吃,結婚是先談戀愛的,理髮店是只管理髮的,藥是可以治病的,醫生是救死扶傷的,拍電影是不需要陪導演睡覺的,照相是要穿衣服的,欠錢是要還的,孩子的爸爸是明確的,學校是不圖掙錢的。

>新年伊始,傳說中的中共先烈來電話噓寒問暖:
>
>董存瑞(朝鮮戰爭的烈士)問:勞動人民還做牛做馬嗎?
>答:不勞動了,都下崗了。
>
>吳瓊花(革命樣板戲《红色娘子军》裡的女英雄)問:姐妹們都翻身得解放了嗎?
>答:思想解放了,都當小姐了。

>楊子榮(革命小說《林海雪原》裡的英雄)問:土匪都剿滅了嗎?
>答:都改當公安和城管了。
>
>楊白勞(革命樣板戲《红色娘子军》裡的好人)問:地主都打倒了嗎?
答:都入黨了。
>
>雷鋒(一個據稱大公無私的軍人)問:那資本家呢?
>答:都進人大和政協了!
>

新年寄語

原載《都市日報》香江人語 2008 12 31

不要指望救贖的奇蹟或者新的一年、新的世紀。沒有一種日曆能為人類生活帶來根本的變化,應當重視的是那些正在發生的變化。我們只能相信自己和同類,相信心想就能事成,但要經過自己的思考。

明天就是09年。過去這一年,香港乏善可陳,內地凶多於吉。來年是國家60大壽,但金融海嘯下失業壓力大,加上「六四」20周年,有可能出事。香港宜自求多福。

以下摘錄我最近看的一本小書《倫理學的邀請 - 做個好人》(北京大學出版),作為新年的人生思考。這是「西班牙沙特」Fernando Savater(薩瓦特爾,1947-)寫給當時上初中的兒子看的,足足寫了十年,可見用心之良苦。書裏的一些話使人想起西方宗教和中國哲學的教誨。為了方便理解,我在不改動原書下,在文字上做了一些重組和修飾:

「生活只能向前,不可能回過頭來修正。要問自己想要甚麼,專注於手上所做的,在失敗面前保持熱情。沒有人能永遠得償所願。要盡少犯錯;犯錯後要盡量避免被打倒。至於活着是否值得,正如英國作家Samuel Butler (巴特勒)說,『那應該去問 (還未誕生的) 胚胎,而不是 (已生下的) 人。』」

「至於如何活得更好,答案要每個人自己去找。生活是藝術,不是科學,沒有人有資格教別人活得更『好』。正如音樂,我們可以學規則、聽名曲,但不用鑒賞的耳朵來數節奏、辨音色,學來又有何用?好的生活只能根據自己的個性『度身訂造』,不可能複製別人的。訓誡和先例有幫助,但不可能代替自己的努力。生活不像藥物,可以列明禁忌和用量;生命也沒有處方和配量。」

「自己去尋找、思索、負起責任,不要抱着壞心腸。選擇那些向你開放的路。要有信心。」

「時間永不停息。相比之下,一件事無論多重要,所帶給你的歡樂或哀傷都是很短暫的。」

「不要指望救贖的奇蹟或者新的一年、新的世紀。沒有一種日曆能為人類生活帶來根本的變化,應當重視的是那些正在發生的變化。我們只能相信自己和同類,相信心想就能事成,但要經過自己的思考。」

「科技發展雖然影響人的生活,但只要想想生活中不變的事物,就知道科技並不是全部的真理。」

「一位拉丁作家說:『我是人,沒有任何人性的事與我無關。』因為,別人的人性也涉及你的人性。」

「你與外人的共同點比差異更多。古希臘人說,我們『一出生就來到一個陌生的國度』,從此靠別人施予的善意,但自己很快地也就有義務照顧其他的來者。不要問誰有權要求你好客,只需記住你也曾經需要過、得到過 ─ 即使沒有得到,也要記住你也曾經想要有,設身處地去對待別人。我們都是這個星球的外來移民。善待有需要的人才是真正的人性。」

「好的住客或業主不僅愛同類,也愛惜和保護他們借住或借出的家。這個所有人的家,正是我們居住的地球。」

2008年12月29日 星期一

港资三十年


原載《南风窗》專欄 2008年12月17~30日 第26期

香港最近气氛低迷。看到电视台有关内地改革开放30年的回顾,有纾解的感觉。虽然只是重温经济如何摆脱桎梏的经过,见惯见熟,但总好过被本地层出不穷的争议轰炸。

与深圳只是一河之隔,香港在经济上与内地从来就不可分。前特首董建华说,“香港好,国家好;国家好,香港更好。”但在此前长达百年的国难时期,反过来说更接近实情。香港在米字旗的庇护下,无论是内地抗日和内战,还是美国因为朝鲜战争而裹胁各国对华禁运的时期,香港都是转运物资支援内地主要的窗口,就如欧洲两次大战期间,美国对欧洲的支援。

供应物资接济内地,把内地产品带到国际上,几乎是港人的“本性”。一个半世纪以来,香港人在中国边上这块1000平方公里的地方,没有天然资源,不能靠英国人过活,慢慢地找到了在华洋之间当买办和贸易商的生存之道,进而使行业的性格融入了自己的血液裡。因此,在事业上善于观市场、找空隙、填空档、抢时机、做”媒人”;在生活上灵活敏捷、察言观色、见缝插针、有钱就赚、效率至上、绕开政治……。白人黑人,能让我们赚钱的就是好人,其余份属次要。

但一个人的成功之道,往往也是弱点。我们追求短线,缺少耐性;跟从大势,较少独创;偏重物质,轻视精神,因而弱于学术、科技、文艺、精神、政治、体育……。多的是国际级富豪,少的是国际级学者、艺术家、设计师、本地成长的运动员、网站和科技公司……。我们与纽约、伦敦合称”纽伦港”,但除了同属金融中心、楼价都在十万人民币一方米上下,我们在创意上差一大截。唯一可引以为傲的产品只是“八达通”。

但也正因为港人敏锐敢博、有空就钻,手握资金、管理经验和客路,加上与粤闽江浙的乡土渊源,我们成为改革开放初期最重要的动力。内地刚开放时,一穷二白加上文革的阴影,发达世界没有几个人看得起。但粤籍的港商敢于回乡设厂,用廉价的劳动力去满足国际需求。赚钱的同时创造了就业、推动了工业,将国家带给世界。

十几年后,“Made in China”已成为全球中下价商品最常见的“品牌”。有美国记者写书记载她拒买中国产品那年的经过,发觉非中国制造的商品售价贵还是其次,真正不便的是选择少。

粗略计,港资巅峰期在珠三角雇用1000万人。内地人的刻苦与香港人的敏锐成为最佳拍档。这并非说内地人不敏锐,而是不同的发展阶段对人的才能有不同的需求。随着内地的发展,现在不少人较香港人更敏锐、更敢博、钱更多。

这里无意夸大港人的贡献。但如果不是因为港人俯首甘为开荒牛,改革开放只靠台资和外资,进度肯定没有这样快。而如果没有港资带入境外的经营文化,后来的外资落地生根也不会这样顺利。

俱往矣,近年由于港人上述的不足,港资厂技术停滞,而随着内地工资攀升,相对其他发展中国家的优势大为缩减。为了应付竞争,广东省将低层次的港资厂北移。当局的原意无可厚非,但港资厂技术不前是港人性格的问题,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

港资升段需要广东省的互动,物质诱因、技术支援缺一不可。港商讲到市场滔滔不绝,提到科技就愁眉深锁。但今后要明白,这是生死存亡的问题,百尺竿头不进则退,时代不会等自己;广东省则应放下身段,恩威并施地协助港资重生,避免予人打完斋不要和尚之感。

内地经过30年的高速发展,出现了大量不能持续发展的问题,面临痛苦的抉择。港资亦然,只有打破港人只会钻洞、不会打洞的宿命,才能在下阶段的改革开放中保住香港的美名。

新年盡歡,玩完再說

原載《信報》時事評論 兩地一檢 專欄 2008 12 29

  周四就是新年。聖誕期間,傳媒與商戶合力唱好消費。如果不是機場工人罷工,我們幾乎已忘記了金融海嘯。

  但短暫的昇平改變不了中期的現實。有朋友來函慨歎:「『○八』真衰運(或者只係好雷曼苦主些少,我指那些唔使旨意有得賠,即有學歷、年紀又唔過六十),買股票蝕了,公積(益)金又唔見一大截,買XXX(注:一家美資保險公司)的基金又衰埋,供了十幾年人壽儲下的紅利又死得九九八八。好在還有份工。明年凍薪又好、減薪又好,只求有工返有糧出......好在去年去了旅行使咁D……唔係又拿來買股票實又衰埋。總言之,應使得使,能玩就玩……。」

美國一位華人義務教朋友投資時自撰的講義,更有若韓農的傳單:在全球資本主義下,「已開發國家拿走大部分利潤,是新時代的君主和貴族;開發中國家得到的只是勞務所得及環境的破壞,是平民和奴隸。台灣、中國和新興國家都已淪為經濟次殖民地。新興國家的生產、製造和外銷產業的人(才)只是高級黑奴,而且還搶着當。東方以前苦所以覺醒,現在溫飽所以不知被奴化。」(為方便閱讀,摘錄時曾調動原文,但未改原意。)  但這位華人專家不跟從新左派與資本主義鬥,而是遵從 If you can't beat them, join them 的美式實用主義,得出與本報曹Sir相同的結論:「愈早覺悟將資金做正確投資的人在未來就可享受較高的生活品質。」這位先生是台灣的菁英,卻與大陸的金融憤青、《貨幣戰爭》作者宋鴻兵異曲同工,由此可見急速全球化所激發的反彈。

  本港近日的消費熱看來會延續到一月底的春節。但二月一旦爆發新一輪裁員結業潮,基層就會接力上街,要求三月公布的預算案在創造就業和增加福利上加碼,贏得大量的同情。

○八年三大事件

  「○八」以三大事件、三大奇人、全球思想大轉向,肯定成為本世紀最重要的一年。論事,中國四川的地震三十年來傷亡最重、災區面積最廣;美國建國二百三十二年後,黑人終於由奴隸變成世界上最有權力的人;全球金融危機七十年來最嚴重,至今深不見底。

  這三大事件來年的發展,又都繫於金融危機。地震災區重建的資源難免被分薄。一上任就面對和平時期最嚴峻的局面,奧巴馬到底是美國史上最偉大的領袖還是最大的大砲,年內就見分曉。至於金融海嘯,在各國把金融業納入正軌之前,不知道會壞到甚麼程度。

  論人,奧巴馬當選為美國第一個黑人總統,是今年理所當然的風雲人物。他的先例更會激勵英國、法國等的少數民族力爭上游,最終與白人平起平坐。體育方面,美國男泳手菲爾普斯在一屆奧運裏獨得八面金牌、刷新七項世界紀錄;牙買加飛人保特在同一屆奧運裏囊括所有三面男子短跑金牌,更同時刷新三項賽事的世界紀錄。這兩大「奇蹟」今後幾十年都很難超越。

  但話說回來,奧巴馬當選主要基於個人的才能和選民對現任總統的痛恨。他打破了黑人當總統的禁忌,但不等於說黑人今後選總統與白人有同等的機會。菲爾普斯和保特更可信是個人的「特異功能」,不等於人類整體體能的提升。

  論思想,○八更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正如本港《遠東經濟評論》封面標題〈We are All Keynesians, Again〉所示,拜金融海嘯之賜,教名 John 的「干預派」經濟學大師凱恩斯失寵多年後翻生,成為 John the Baptist。自由派的死對頭佛利民獨領風騷將近三十年後,淪落為「弗」利民。但正如上述,危機尚未完全顯露,沒有人知道要出多少招,救市才算到底。各國一次又一次地,動輒千億美元,錢從哪裏來?誠然,為了百萬人的生計,別無選擇。但只怕人救活後,後遺症同樣棘手。

一字論定:變、亂、兇

  每年年終,日本人愛用一個漢字為過去的一年蓋棺論定。今年學奧巴馬選了個「變」字。但礙於自民黨的傳統,除了換首相,看不出有明顯的變革。而以首相目前的民望看,明年肯定又要再次求變。若此,所謂的「變」反映大眾的期待多過既成的事實。

  台灣今年當選的「亂」字也反映大眾心理多於現實。馬英九就任半年來,你可以說他「滯」,但不能說比陳水扁治下更「亂」。至少與對岸的關係就比以往正常。民眾看來既放不下對陳水扁的恨,也不相信馬英九,前景並不樂觀。

  大陸最怕一言喪邦,不會公投漢字來代表今年。網民選出的熱詞大都歌功頌德。本港的《文匯報》說○八〈大喜大悲〉,已算是面對現實。但北京奧運、太空漫步、改革開放三十年等大喜不足抵銷冰雪災害、拉薩騷亂、汶川地震、毒奶禍及全球、金融海嘯等大悲。吉凶相抵,○八仍然偏「兇」。

  若此,大陸明年更「兇」。金融海嘯深化,社會穩定以繫的「保八」(維持經濟年增長超過百分之八),機會日漸渺茫,今年投入市場的二千四百萬名青年勢將有不少人賦閒,包括大學生。溫家寶為此走訪校園,大力安撫。今年是「六四」二十周年,學生若為了就業而上街維權,不但是國際頭條,當年陪伴趙紫陽到天安門廣場看望學生的溫家寶將進退維谷。期間內,異見者必將借達賴出走五十年、共和國六十大壽等大日子,給當局好看。北京三月的兩會特別令人關注。《文匯》昨天的新聞「油價暴跌股市重挫盧布狂貶 民怨漸高」講的是俄羅斯,但使人聯想到中國。

  香港今年的一字真言無疑是「爛」。施政爛污、雷曼爛賬不特已,連藝人也爛滾。有說政府痛定思痛,決重組「心戰室」。雖然看不出有哪位高官精於此道,但願意嘗試總好過死撑。至於娛樂圈「賤男」,除了帶旺八卦新聞,唯一的社會功能是提供談資為市民減壓。

  最後傳來,九十年代以「文明衝突論」影響了一代人的哈佛大學學者亨廷頓,在〈以軍空襲加薩逾二百死二十年來最血腥一天〉、〈巴(基斯坦)二萬兵調印邊境警告勿跨境反恐〉的新聞中離世,享年八十一。

2008年12月24日 星期三

女聖誕老人?

原載《都市日報》香江人語專欄 2008 12 24

今天的社會以消遣性的大眾娛樂為主導,以批判性的現代藝術為時髦,古典藝術被升上神檯,在形式上尊重,但在生活中敬而遠之。

今晚是平安夜,明天起是一連四天的聖誕長假。祝你假期快樂、今晚平安。

我這次過節很傳統,看了一本故事、一場芭蕾,都跟聖誕有關。但並非刻意而為,而更多是巧合。

芭蕾不用說是柴可夫斯基的經典《胡桃夾子》(Nutcracker)。今天的社會以消遣性的大眾娛樂為主導,以批判性的現代藝術為時髦,古典藝術被升上神檯,在形式上尊重,但在生活中敬而遠之。但經典得以歷久不衰,有其道理在。《胡桃夾子》以熱鬧歡樂襯托出聖誕氣氛的同時,保留了古典藝術的優雅。更重要的是,體現了在歡欣中帶着期盼的聖誕精神,喚起你我的童心,更帶出多種的文化,有世界大同的影子。現在社會競爭大、紛爭多,人人從小就受到壓力,童年很短,長期靠聽歌打機消費來減壓。《胡桃夾子》演到二十七日,帶子女去看吧。他們不會覺得悶,而且可能在主流之外,找到多一條路。

我很少看兒童書,但這次錯有錯着。先是在書店看到一本小說的封面,說作者是日本推理大獎的得主。我盡量少買小說,因為只看一次,徒然增加廢紙。於是上網搜尋,發覺這個東野圭吾也就是日劇《神探伽俐略》的原作者。顯然因為電視轉播,圖書館裏的東野作品不但都已借出,最紅的一本有二百多人輪候。

最後總算找到一本。書名不像推理小說,但別無選擇,借來再說。果然,《聖誕老婆婆》並非英文所謂的Whodunit,而是只有70頁的童話繪本。但翻了兩頁,發覺不但應節,而且寫得很有心思,比很多幾百頁的書更值得。

講的是聖誕將屆,世界各國的聖誕老人匯聚一堂,商量今年怎樣派禮物。不同種族、文化、社會……的聖誕老人各有一本難念的經。例如,日本大人不生小孩,兒童則沉迷電玩,失卻童心,不知道送甚麼給他們才能喚來歡笑。澳洲的聖誕則正值炎夏,聖誕老人不得不打破北方的傳統,穿沙灘裝工作。非洲聖誕老人是黑人,與白鬍子白皮膚的傳統聖誕老人截然不同,有些兒童以為他白撞。

今年更麻煩,美國老人要退休,想由女人來接班。聖誕老人一向是大鬍子,換個穿裙子的女人成何體統?會上,你一句我一句。但接班人一向由退休者推薦,其他聖誕老人無可奈何,聖誕婆婆最後還是上了路。而且,正如女人「茶煲」,出發派禮物當晚竟然遲到,因為要扮靚。

但美國人很快就習慣了聖誕婆婆。因為,女人本來就善於照顧兒童,而且可能比男人更細心。

半小時可以看完的故事,觸發了很多思考:種族歧見、性別歧視、忽視傳統……而且講得很自然,沒有宣傳的味道,適合小學生。去借來陪子女讀吧。

三十而立還是三十年河西?


原載《信報》時事評論 <兩地一檢>專欄 2008 12 22

  為了開放改革三十年後該怎麼走,各方由黨內外鬥到海內外。胡錦濤欲一錘定音,上周借紀念開放改革之便「左右」開弓,既排除左的回頭路,恢復以公有制為主體,亦痛斥照搬西方政制的右派「邪路」,例如本欄上周提到的《零八憲章》。

  總書記為國人制訂了中長期的美麗藍圖:十三年後也就是中共建黨百年時,全國達到小康;繼而在四十一年後也就是共和國百周年時,達到社會主義現代化。但他除了督促黨員自強,並未說明該怎麼走,顯然還未找到左右之間的第三種政制,而只會見步行步。看來明年三月的兩會也不會有突破。

  但社會矛盾迅速惡化(《明報》周五引述北京學者說,明年各種潛伏的政治力量將會「走到前台」),國人只怕等不了十三年。借用當年蘇聯反共作家的名言,中共也不一定活得到那天。即使沒有人篡黨亡國,按照過去這三十年的軌跡,四十年後的中國恐怕只會以共產黨之名行黨國資本主義之實,談不上胡總許諾的「民主、文明、和諧」。屆時的「中國共產黨」只是祖上留下的老招牌,沒有人會當真。

  中共的蛻變在內地是公開的話題。一個學運過來人說,他在內地從商時,看到太多腐敗,後來見人就問:七千萬黨員有沒有百分之五是好的?被問的人包括黨官,起初說應該有吧。但看到友人滿臉狐疑,自己也覺得不可信,說也許沒有。友人追問:那有沒有百分之一?答道:這總有吧!但這回輪到我質疑:百分之一也就是七十萬,分散在全國,肯定被地方上另外的九成九同僚踩扁。

  友人補了一句:我假設胡錦濤這些頂上的人是好的。言下之意,胡、溫一個頂一百萬。但這就像一個身兼地方人代的下海黨官對香港有線電視說:「黨中央在北京,離我們遠得很!」換言之,中央縱有包青天,但山長水遠,老百姓日常被數以百計的貪官奸商裹脅,只能按後者定下的土規則來生活。說穿了,在地方上想發財、做實事、有影響,哪能不沾鍋?

經濟崩潰帶來政治危機

  意料之中,中共紀念改革開放,異見者則唱對台。流亡美國的「六四黑手」陳子明等人出版文集,認為目前是《中國改革的末路》(夏菲爾十二月初。我在書店翻過,最有價值的可能是百多頁七八年以來的大事記)。近月適逢金融海嘯,中國出口暴跌,東莞蕭條,民工異動。西方傳媒質疑中國的經濟是否正步日本當年的後塵。美國《新聞週刊》亞洲版的封面大彈中國〈fragile〉,英國《經濟學人》封面則說中國〈vulnerable〉。轉眼間,中國的形象由「新世紀內超越美國的第一強國」回到百年前外強中乾的「天朝」。上周看本報網頁得知,久違了的美國華裔評論家 Gordon G. Chang(章家敦)為右派刊物 The Weekly Standard 撰文回顧中國的改革開放,重申過去七年來未能應驗的 The Coming Collapse of China 論,認為「Economic collapse may soon bring political crisis」,預言中國樹倒猢猻散。

  如何看待中共涉及個人的家庭、教育、友朋、利益、情仇、宗教、意識形態……,兩極的看法都有本身的理由。以改革開放來說,過去這三十年是人類史上規模最大的經濟「奇蹟」,但也留下了同樣龐大的後遺症。正負相抵,功仍大於過。下一階段的國運當在「三十而立」和「三十年河西」之間,既不是人到三十,如日方中,但也不見得就是「三十年河東」之後,「三十年河西」,粵語所謂「有咁耐風流,有咁耐折墮」。

  中共在四九年後錯多過對,而且錯的大、對的小。錯的時候禍國殃民;但其中做得最對的改革開放,說穿了只是馬克思說的解放生產力。中國人是地球上生命力最強的民族,也最溫馴服從。中國的經濟成就,國人勤勞自強比改革開放的功勞更大。生產力本來就屬於人民,硬是禁錮了三十年,中共先要罪己才談得上有功。

  但一口咬定中共除了極權腐敗,別無是處,則過於偏頗。開放市場無疑讓中共將獨攬的權力轉化為金錢以謀私利,但也解放了十三億人的生產力、讓國人得以選擇生活方式。何況在那些認為推翻中共才能救中國的人裏,看不出有誰能順利接過權力,迅速讓國人過回自己的生活,以免觸發全球最大的難民潮。

  看本港兩大報對改革開放的回顧可以感覺到,積極在北京經營的知識報想走開明建制派的路,在可能的範圍內批評;而一向是內地拒絕來往戶的大右報則繼續反建制,但減少煽情、增加深度和說服力,周四的〈胡溫矛盾突生〉一文就值得注意。只要中央看得開,這兩種態度都有積極的作用。但讀者就要兼看兩報,不能只信一個。

逐漸喪失和平轉型條件

  批判改革開放的新書,袁劍著的《中國:奇跡的黃昏》(文化藝術出版社零八年九月初版)值得一題。與一般講故事的國情書不同,作者主要談經濟,有數據、有理論、文字不「酸」,有說服力。袁劍生於六零年代,最近上過香港的電視,肯定改革開放,但慨歎其變質,認為農民只好了頭幾年,真正得益的都是「官商」,中國已淪為「官僚資本主義」。

  作者的文風很內地,聳動、富挑戰性,內地幾乎所有知名的經濟學者都被批。本書主要寫於四年前,但論點整體上仍然有效,甚至因為金融海嘯,所講的危機顯得更迫切。以下是書中的摘錄:  國運:底層不堪剝奪。國債十七萬億元,隨時可能破產。中國正逐漸喪失和平轉型的條件,胡錦濤時代出現重大轉折的概率相當高。

  「六四」:物價闖關失敗引發通脹。民眾同情學生,但上街只是想發洩。知識分子錯以為支持激進的改革。六四剝奪了改革的最後一絲理想主義,變成野蠻、原始色彩的經濟衝動。鄧不再具有領袖魅力,政改消失,改革只能在官僚利益最大化下追求經濟增長。

2008年12月17日 星期三

我們難頂 政府難捱

原載 都市日報 香江人語 2008 12 17

比問責制更根本的是,由高官以至整個社會上層仍未能擺脫殖民地遺留的菁英觀,難以適應開放社會對政治領袖的要求。

靠電訊起家的亞視新總裁上任三把火。除了炒人,更要求新聞娛樂化、省人手、講包裝。但諸多改革中,最反映社會心態的是:要近年被譏為「中央十台」(中央電視台有九個頻道。亞視近年內地廣告充斥,節目內容被指「親京」)的亞視改為「砌政府」。

自稱「生意人」的新官是真的相信政府做得不好應該砌,還是純粹想迎合民意以博收視不得而知,但由此可見政府的困境。如果不是看準了砌政府有着數,把傳媒當作純商品的生意人絕對不會與錢作對。如果曾蔭權是奧巴馬,生意人必定會順着民意為政府叫好,直至民意轉軚再隨風擺柳。

最新的港大民調顯示,特首曾蔭權的民望僅僅超過五十分,是他本人自香港回歸以來的新低。記得官員當年為曾蔭權前任辯解時,說五十分也就是有過半市民支持,換了在西方已經不低。但香港相信沒有人認為,特首可以像日本首相那樣,只有兩三成的支持率仍然硬撐下去。只不過,中國人講面子,我們的特首不會引咎辭職。但在壓力下,要不是頭痛欲裂,大概就是胃痛難捱,最後遵照醫囑提早榮休。

曾蔭權最近說來的確運滯,新招一推出就被負面新聞掩蓋,令他難以得分。上述民調公布後,他隨即公布動用千億救市。不料碰上禽流感,而且發生在本港。政府這次雖立即殺雞,但已轉移了對救市的注意。而且,專門「查找不足」的傳媒仍然找到了話題:當局可能為家禽防疫時用錯疫苗,做了虛功。

自己想過,與朋友談過,聽專家講過,但對政府年來一次又一次的失常,仍然似明非明。在公眾場合聽市民議論,最常見的反應是:「呢的官邊值十幾萬唧?」

的確,二三十位年開支合共幾千萬的副局長和局長助理上任後,不覺得施政有所改善。公眾甚至不知道他們做過甚麼。

豁免外傭稅、增加生果金也許在新貴上任前已定案。但泰國包機是突發事件,新貴按理說比公務員擅長政治,正是大派用場的時候。但我們現在才得知,花十幾萬月薪請來的局長助理原來不是部門的政治顧問,而只是部門與外訪局長之間的傳話人。這在私人企業只是秘書的工作,兩三萬元月薪就足以勝任。

包機問題最後還是交由原來的公務員做決策,用公務員按章辦事的習慣去應付市民流落外地的危機,結果搞到一鑊泡。若此,又何須在公務員之上再僱用一批政治問責官?

更諷刺的是,近月因為一再宣布加快基建和調整發展方向而得分的女局長,原來是沒有副局長和局長助理的。這是否說,這些新貴除了必要時站在局長背後以壯聲勢,實際上可有可無?

但比問責制更根本的是,由高官以至整個社會上層仍未能擺脫殖民地遺留的菁英觀,難以適應開放社會對政治領袖的要求。以後有機會再談。

借問楊佳有多少?


信報 時事評論 2008 12 15

這幅照片使人聯想到「楊佳」產生的根源。攝影者盧廣,原載北京《文明Civilization》十二月號第一一七頁。相中的兒童在淚光中隱含著怨恨。原文的說明是「河南艾滋(港譯「愛滋」)村的孤兒張夏依把『仇』『忍』『殺』寫在手上,更刻在心裡」。按內文推斷,拍攝日期在零一到零四年之間。

引文:
「有些委屈如果要一輩子背在身上,我寧願犯法。」──楊佳殺警後說

兒子是「真正維護自己尊嚴的人。」──楊佳父親說。


楊家父子以上的「人文」宣示說明,民間積怨太深,模糊了是非黑白的界線。不知道有多少這種定時炸彈的社會有可能失控

正文:

三十年前的這個星期,中共告別文革,進入改革開放時代。此後,經濟呈現人類有史以來規模最大、持續最長的一次高速增長。但理想幻滅、政治滯後,經濟發展蛻變成簡單的發財致富,道德淪喪,貧富失衡,大自然敗壞,社會衝突頻仍。鄧小平開創的粗放發展已走到了盡頭。由黨內外到海內外,紛紛為下一階段該如何走展開角力。胡溫政府在政治上似乎想以小變應萬變。但胡溫的革命導師馬克思告訴我們,中國的政制滯後太多,拖經濟的後腿,鬆綁是時候。

以輿情看,這已成為普遍的共識。以年來的舉措看,當局也默認這個必要性。關鍵是對人民來說,開放的速度是否趕得上積壓了二十年的預期;對中共來說,權力會否失控,動搖黨本。

隨著開放改革的大壽漸近,異見者大力唱輓歌,直接挑戰國體。上周二《世界人權宣言》發表六十周年前夕,內地數百知識份子仿效七十年代的捷克反對派,發表《零八憲章》,要求改行聯邦制,三權分立、直選領導、結社集會和言論自由、開放黨禁報禁、與台對等談判,一句話,政制學美國、加拿大、澳洲。發起人劉曉波被帶走。胡錦濤繼續以生存權和發展權來回應,顯然未找到新的出路。

緊接著,首次有人到外交部門外抗議,認為現在不但不是發言人說的中國「人權最好的時期」,反而是「特權最好的時期」;老牌民運人士任畹町對美國電台說,維權在中國已證實無效,今後的出路在「抗暴」。

在非關對外的議題上反對外交部,在內地前所未聞;改變國體和主張暴力更是瀰天大罪。樂觀地看,異見者借中共做壽之機、金融海嘯激化社會矛盾之時,用激烈的言詞逼當局出重手,希望激起國內外「同仇敵愾」、重振民運熱情。悲觀地看,政改拖得太久,社會矛盾惡化,人們開始失卻耐性。明年是「六四」二十周年、中共建政六十周年,此前的三月十日是達賴出走五十周年(右翼的異見者與台獨、藏獨、疆獨在倒共上目標一致),這些里程碑任何一個都有可能在經濟低迷中引發動盪。希臘就因為政府顢頇、失業高企,左派上周藉著一個少年被警方槍殺,連日用暴力倒政府,看來會得償所願。西歐各國的無政府主義者見獵心喜。

異見者說,胡錦濤親自下令抓劉曉波。但現在異見者也玩spin,不宜盡信。可以相信的是,當局不放人,只會越來越被動。劉曉波這一代人到中年,早已豁了出去,加上有網絡為後盾、有西方從旁保護,百無禁忌。中共除了威嚇,可用的手段越來越少。抓人只會製造「英雄」,拖到美歐施壓才放人,更有損國譽。

小題:

近年看內地新聞,只要帶上jungle law(蠻荒裡弱肉強食)亦即社會達爾文主義的眼鏡,無論多光怪陸離都不難理解。唯獨民間對楊佳案的反彈,令人擔心這個社會離失控不遠。

案情按理說是黑白分明的。這位二十八歲的北京青年去年十月五日在上海遭到盤查,聲稱在公安局內遭到毆打,事後投訴無果。今年七月一日,他持刀闖入該公安分局,見警員就捅,造成六死四傷,當場被捕。被判死刑,上月二十六日執行。

但因為他專門殺執法者,楊佳成為不堪公權暴虐、「以一人之力對抗強勢公安」的「英雄」。法院宣判當日,門外挺楊的人群高呼「打倒共產黨」。楊佳顯已成為借題反共的符號。

的確,改革開放以來,由公安到「管理隊」,濫權貪腐、包庇不法、手段暴虐的故事罄竹難書。但在楊佳案裡,公安的暴力(楊佳所說的可信是實情)罪不致死。即使官官相護、無法得直,也不能要六個警察和他們的家人來陪葬。我可以相信,以內地審理的粗糙,換了在英美,楊佳有機會以程序為由開脫。但我同樣相信,楊佳如果在英美獲判無罪,民眾肯定大吵,警察工會甚至會抗議。

從文首楊佳和父親的名言可知,這對父子只知有個人,不知有輕重。內地不知道有多少人,所受到的「委屈」百倍於楊佳。人人都要「犯法」才能恢復「自尊」,這符合西方的人文觀嗎?美國的Rodney King是否也要殺幾個警察來回報當眾對他的毒打?

同樣地,我們如果只罵向美國使館扔石頭、砸日本食肆、杯葛法國超市的「愛國」憤青,卻盛讚用殺公安來償暴的無政府憤青,也就無是非可言。把楊佳因為殺六人而被處死譽為「取義成仁」,更落入共產黨改革開放前「兩個凡是」的巢臼。凡是對共產黨有利的,我們就反對;凡是對共產黨有害的,我們就贊成。繼續這樣「成仁」,最後大概就是退回到辛亥革命之前,用「炸彈無罪,暗殺有理」來對付滿清的歲月。這就是所謂「出路在抗暴」?

以人權角度看,楊佳案可質疑的是從反對死刑的西方角度出發,要求改判無期徒刑。但本港媒體大概不便用普通法為楊佳開脫,又不願意說中共判處有理,不約而同地避談(專業反共的雜誌除外),連以法治為賣點的報紙也絕少評論。同樣反映傳媒潛規則的是,一份在北京常駐記者的大報上周三首次報導《零八憲章》後,接著的幾天在網上隻字不提,只剩下專供異見者放料的反共對手跟進。是否受到壓力,繼續報導反對活動就不再獲當局放料?

2008年12月10日 星期三

的士發惡

原載 都市日報 香江人語 2008 12 10 星期三

港九和新界都是香港大都會的成員,目前的劃分純屬歷史遺留的問題。這兩個地區在現實中沒有必要畫地為牢、分而治之。

上周曼谷機場連日被示威者佔據,數以 萬計的旅客滯留。但我們只知道上千名港人流落他鄉,卻很少想到,因此而無法外出的本地人何只十倍。我就有一個定居泰國的同窗,上周來港出席同學聚會,晚了將近兩天才到。

更巧的是,她好不容易在曼谷軍用機場擠上飛機,抵達赤鱲角後,我們的機場又仿效曼谷,上演堵塞交通的抗議。幸虧她在傍晚抵港,綠的還未開始封路,否則也就啼笑皆非:好不容易才擺脫了曼谷的機場,卻又被困在香港機場,兩頭唔到岸。

最近的士行業很勞氣,施壓的手段日益升級,大家都怕了他們。有一天下班時分,我在金鐘等了大半個鐘頭才有巴士,站上足足有五六十人。有人鼓譟,一個白人更踢巴士以洩憤。原來的士在政府總部旁的花園道慢駛請願,連帶中環的巴士都塞在路上。

我只碰過這一次。但看新聞,慢駛阻塞交通已成為的士抗議的絕招。但升級到堵塞機場,用遊客來要脅,不用說是向泰國學來的。有人更揚言堵塞最繁忙的紅隧。如果在日間進行,市區交通必大亂,從而逼爆地鐵。

的士行業存在着太多市場分層,定價的確很複雜。車主支持短加,因為按起表價來定車租。司機則相反,一來不想被加租,二來怕更少乘客。加上八折黨來搞局,此外不排除有地下勢力插手。

但定價問題可以講數,真正死沽沽的是為的士劃分地盤,規定市區收費要貴過新界。這本來有道理。早期,新界被視為鄉郊,面積大,的士里程長,居民收入較低。但幾十年後的新界早已不是鄉下,有一半人口住在這裏,包括不少中產家庭。加上新區不斷發展,樓房愈來愈密,即使點與點的距離也在收窄。

直覺上,最終恐怕要取消目前的「一市兩價」,讓的士自由載客往來市區和新界,才能治本。到時的士在定價上仍然會有爭拗,但不會有不同地盤的衝突。這可能是十年八年的計劃,但現在就要開始做準備。港九和新界都是香港大都會的成員,目前的劃分純屬歷史遺留的問題。這兩個地區在現實中沒有必要畫地為牢、分而治之。紐約、倫敦、東京有為的士劃分成東西或南北兩個地盤嗎?只有撤除港九與新界之間非必要的區界,讓兩地充分融合,我們才可以希望,長遠來說,與深圳和東莞在經濟上一體化以增強競爭力。

當然,撤除市區和新界的士的區分之前,先決條件是:拓展來往九龍和新界的隧道,同時在隧道設立出入車輛的電子感應系統,以控制經隧道進入九龍的車輛數目,特別是的士。港九道路狹窄,太多的士由新界進入九龍等客,不但增加擠塞,更會忽略新界居民的需要。

2008年12月8日 星期一

府將不府?

原載《信報》2008年12月8日〈兩地一檢〉專欄

  曾蔭權政府近月幾乎天天有「負聞」,長此以往,最終只怕會變成「訃聞」。唯一的好消息是加快基建創造就業,但在傳媒上維持不到兩天。還要出多少事才能捱到二○一二年?

  最新的兩宗是:獲特首委派監督選舉的資深法官先後兩次推翻自己的判決,被首席大法官訓斥,當局量才的能力再度成為話題;資深記者出身的副局長被指忽視上周的士堵塞機場的威脅,反而與通風報訊的議員爭拗說:「你威脅我呀?」傳媒專家是否真的善於政治也成了疑問。

  期間內最危險的訊號是,開始有人懷念被自己踢走的董建華,懷疑小曾會否重蹈其覆轍。若此,上周老董罕有地見報,值得一提。

  正當輿論狠批政府包機顢頇、拖到的士發動曼谷式抗議才趕忙處理加價申請,沉寂了將近四年的老董忽然高調。《文匯報》上周五用網頁第四條來刊登政協副主席的演講也許是例行公事,但同日本報、《明報》等也做了報道。

退休高官瓜田納履

  老董下台後,本來循例不問港事,偶爾露面,也只是握手揮手。但上周在愛國商界紀念內地開放改革三十周年的餐會上,以國家領導人的語氣,力促港人創造新優勢。內容並無新意,但正當曾蔭權〈施政頻生狀況 管治亮起紅燈〉(本報周五社論),由前特首來講述治港理念,顯得敏感。何況當今特首就在台下,恍惚被請來聽訓。不只此,同台演講的另一位富豪直指香港已淪為「吃老本和伸手問阿爺攞嘢的『二世祖』」(《明報》);主持人介紹講者時,錯口稱呼老董為「特首」。不用說,有人會猜是借題發揮、就曾的前途試探民意。

  政府近月的失誤完全失卻常理。AO照理是百中挑一的菁英,升到頂的更是人中龍。怎會有人明知道自己退休前被指硬益某地產商,退休後仍然瓜田李下,接受該地產商的高職?

  又怎會有人想不到豁免外傭稅的生效日期定得太近,只會迫僱主做小人。原意是為民紓困,結果促使僱主和外傭解完約後再定新約,又要安排過渡期間對僱主的服務和外傭的居停,煩死僱主,整死僱員。

  同樣費解的是,又怎會有人像古時買菜那樣與公眾講價,由豁免一年加到兩年,再加到五年。這不但是鼓勵市民在公共事務上開天殺價,更將豁免期屆滿後是否延續的難題丟給下任特首。

  至於增加生果金的同時加入資產審查,原意是防止濫用。但將大批按目前安排即將可領取生果金的準長者排除在外,也就觸動他們的自尊。「嬰兒潮」的中產人士可信大都不會申領,但如果在法律上輪到他們就終止,好像說他們老來就不值得尊敬。既有的利益被減省,由自己喜歡的人來施加,人們會諒解,反之會抗拒。

  打個比方,奧巴馬這樣做,準長者會覺得有理;布殊這樣做,準長者會覺得受針對。曾蔭權顯然不是奧巴馬。

官員集體「晒馬」?

  同樣費解的是,就派包機接載滯留曼谷的居民回家,為何澳門做得到,人口十四倍、旅客人數肯定更多的香港反而不行;又為何有滯泰港人因為趕飛機而不幸在車禍中喪生後,一切就迎刃而解,兩天內連包四班。只不過滯泰港人沒想到港府轉這樣快,來不及趕到包機升降的機場,九百個座位只接回了兩百人。

  包機在曼谷附近的升降,為何不可以請中央代為出面協商?甚至退一步,當地即使容納不了那許多包機,可否向內地或澳門的包機「買位」,先將港人接回國,再由港府向國泰或港龍買位接回來?

  隨內情陸續披露,原來主管的保安局長外訪,無法親自處理;局內沒有副手代理;依法兼顧保安的政制局長無意署理;局長助理則無權助理;級別更高的政務司長又不知道怎樣統理;結果由所有官員「集體決定」,愛理不理;最後由政治問責官推給下面的公務員辦理。公僕於是拿出慣用的程序、效益等理性準則來打理,發覺很容易處理:滯留者的生命並未受到威脅,派包機困難大而效益小,由航空公司按供求來分配機位更有效。結論是:請滯留者稍安毋躁,明天會更好。

  問題是數以百計的港人流落他鄉,即使生活無礙,但令家人牽掛,也已構成政府形象的危機。箇中的政治後果無法以經濟效益來衡量。以澳門的人口,我懷疑是否有必要派包機。但在非常時期,這是施政精神的體現,何厚鏵顯然識做。

  事件暴露了曾式政制的疏漏。司長統籌多個政策局、局長彼此兼任的制度有名無實;保安局不設副局長造成漏洞;局長助理名為政治顧問,其實只是傳話人。最後所有官員以「集體負責」來交差,恍惚黑社會對警方晒馬:「唔啱拉晒我地呀!」

不見棺材不流淚

  至於的士加價的難題,涉及車行與司機、「一市兩價」、正價與八折黨三大利害關係,合共有八種派別,最終恐怕要市區「紅的」和新界「綠的」合而為一才容易解決。就目前來說,「短加長減」符合「多買較抵」的市場慣例,對大多數司機和車行有利,必須堅持。對付主要的阻力八折黨及其背後的勢力,只能團結多數、孤立少數、峻法伺候。

  但上周搞到機場癱瘓則是莫須有。紅的短加長減後,在 Excel 檔案裏一按就得知,不同里程的收費與綠的相比誰更數。當局怎麼會高調宣傳紅的長途收費更抵,落綠的面子?化解紅綠矛盾的原則很清楚:讓紅綠同步加價,同時確保收費繼續紅高於綠。成為國際新聞後才急忙處理綠的加價,即使解決了問題,也已留下「不見棺材不流淚」的惡名。

  最後祝劉翔早日康復,祝辛普遜牢獄生涯愉快。

2008年12月3日 星期三

互動消除歧視

都市日報 香江人語 2008 12 03 星期三

這都是社會的進步。歧視不能單靠立法,即使真的受歧視,也要自強。只有自己站起來,才能消除社會的偏見。

我坐在快餐店裏。有女子從門外走進來,指指我身旁的地下。我還未弄清楚她問甚麼,鄰桌的男子就對女子擺擺手,代我回答了。原來,她剛才坐我這張桌子,留下了東西。鄰桌比我早來,主動作證,表示我坐下之前,座位旁邊並沒有他人的物件。

女子走後,中年男子說,他妻子也曾在餐廳失落手袋。報警後,翌日在附近的垃圾桶找到,只少了現金。以他的觀察,紐約的警察最差,倫敦的有禮貌,但講效率,還是香港第一。再講下去才知道,他是退休警官。

故事很平常,不平常的是這位熱心人貌似(我按美國習慣,除非對方自己說,否則不問別人的出身)印度裔,主要講英文,但間中插一句粵語。他讚同袍或理所當然,但也為香港而自豪,表示會以此為家。

香港能講粵語的印度人不多。不用說,原因是中文在香港長期是平民的語言,精通英文才能多賺錢、有地位。華人都重英輕中,其他族裔又為甚麼要學,何況是曾受英國統治的南亞裔?回歸11年,中國雖然國力日盛、西方的下一代湧往學中文,但150年殖民統治的習慣仍居於主導。

但西方人位居中上層,有下屬代為翻譯,不懂中文沒有問題。南亞裔大都出身基層,不諳粵語的話,學業和就業大受限制。沒有多少公校和基層的職業能夠完全不用粵語。

以常理看,南亞裔發展機會少,主要的原因,香港九成以上是華人,社會上日常以粵語為主,加上南亞裔地位偏低,以致社會資源按比例朝經濟主體傾斜。出於種族歧視的絕對是少數。何況即使消除歧視,也有一個進化的過程。

美國對外來人士最開放。但你能對美國政府說,我非要用中文上學不可嗎?的確,在美國不懂英文也可以生活,但只能做粗工或走偏門。而且,子女長大後與你無話可說,因為雞同鴨講。你能說子女歧視你嗎?美國以往入籍考試只能用英文。近年開始讓拉美裔和華裔用本國語文應考。原因是這些族裔的人口已上升到某種臨界點。但即使如此,你能說,不懂英文不准在美國開車是歧視嗎?如果所有路牌都附帶西班牙文、中文……眼花繚亂,會否製造更多車禍?

《種族歧視條例》明年生效。但說到底,使南亞裔居民獲得更多的機會是互動的過程。社會應該透過制度和教育,減少對非我族裔的排斥。南亞裔則需要認識到香港以至世界的變化,單靠英文已行不通。如果打算在港生活,又拒絕學本地的語言,即使從他們的利益出發也不切實際。難道今後只出沒中環、尖沙嘴,與西方人來往?

繼翡翠台出現印度裔藝員後,最近now新聞台也有貌似印度裔的粵語女記者,同時有少數族裔青年上電台用粵語介紹母國文化。這都是社會的進步。歧視不能單靠立法,即使真的受歧視,也要自強。只有自己站起來,才能消除社會的偏見。

聖誕書談

信報 時事評論 2008 12 01 星期一





  金融海嘯深化,救市不斷升級。來日方長,今天放下時事改為講書。

  George Soros的《索羅斯帶你走出金融危機》 台北聯經○八年八月;英文原版 The New Paradigm for Financial Markets: The Credit Crisis of 2008 and What It Means,美國Public Affairs○八年五月。

  此書很應節,但原版太貴,我等到出中譯文才看。次按危機爆發前,這位國際炒家就預言,這是「三十年代以來最嚴重的金融危機」,「貨幣當局(指聯儲局)不太可能應付」。但預告危機難,解決更難。索羅斯雖力主救市和根據新的paradigm(台灣譯作典範,大陸譯作範式)重建金融秩序,但這次連美國都無法自救,繁體版的書名誇張失實。

  但索羅斯除了是金融大鱷,也是政治活動家,而且在金融和政治上都有一套理論。經濟上,他畢業於左翼的倫敦經濟學院,反對美國的自由市場學說,認為並非人人都掌握全部的市場資訊,完全競爭的假設並不成立。

  政治上,他成長於納粹時期的匈牙利,用計謀逃過了大屠殺,繼承了東歐猶太人反專制和反斯拉夫主義的傳統,發迹後出錢出力幫東歐擺脫蘇聯。他在思想上師從現代的猶太裔哲學家Karl Popper,政治觀點見於○一年的著作《開放社會》(Open Society)。蘇聯解體後,繼續對抗俄羅斯的威權。

  索羅斯的投資反射論有點像物理學的牛頓第三定律。用常話說,資產相對於一般商品,數量不容易增減,故不論買還是賣,價格一旦形成強烈的走勢,人人都擔心他人的得就是自己的失。在羊群心理驅使下,爭相跟隨大勢,將價格推到市場無法承受的程度。結論是:只有用公權力急煞車,才能避免車毀人亡。直覺上,金融市場失控源於人的貪念和隨眾的本性,會不斷重犯,經驗教訓並不管用。

危言聳聽難以置信

  宋鴻兵的《貨幣戰爭》 簡體原版:北京中信○七年六月;繁體版:台北遠流,○八年。

  本欄說過,這是憤青經典《中國可以說不》的新世紀金融版。作者擔心中國開放金融市場後,人民幣的發行權最終會操諸美國銀行家之手,故敬告中央準備打貨幣戰。學者嗤之以鼻,但作者會講故事,大眾趨之若鶩。英美的中央銀行其實是私產、美國總統遭暗殺是因為想從私人手裏收回美元的發行權……等陰謀論表面上都有出處。最難置信的只是:歐美猶太裔銀行家族Rothschild的財富高達五十萬億美元。

  但真正使作者成為英雄的是美國的金融爛污。十三億人辛辛苦苦對美出口,但美國開動印鈔機來埋單,蠶食中國持有的美國國庫券,令反美的陰謀論疑幻疑真。金融海嘯爆發後,內地人普遍要求分散外滙儲備,作者更鼓吹國際貨幣恢復金本位。月前內地高調公布發現大金礦顯然與此有關。

  香港《文匯報》日前說,作者繼成功預測美國「兩房」災難和金融海嘯後,現在預言明年四至九月更大鑊,對沖基金和保險公司將陸續爆煲,大型商業銀行亦難倖免。此書應戴着「有色眼鏡」去讀。若有人「妖言惑眾」,希望有識之士能用常人的語言逐一批駁,否則難怪讀者輕信。

有民主無饑荒?

  Amartya Sen的《慣於爭鳴的印度人》(The Argumentative Indian) 英文原版:Farrar, Straus and Giroux,○五年;簡體版:上海三聯,○七年。作者是九八年的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Amartya Sen,但名過於實。三百頁的書幾句話講完:印度的民主基礎牢固,因為自古人民愛思考、百家爭鳴、和平共存。中國也有過這種好日子,可惜一到漢朝就獨尊儒術。但印度現在也出問題。印度教作為社會主流,有人排斥其他宗教,特別是伊斯蘭,不惜殺人放火,對方也以牙還牙。作者奉勸國人堅持傳統,和而不同。但囉嗦迂腐,缺乏感染力。

  同時身為政治哲學家,作者一項著名的研究顯得相當政治化:「從來沒有一個獨立民主而又保障新聞自由的國家發生過真正的饑荒。」說白了,我們所見的饑荒都並非因為缺糧,而是掌權者隱瞞災情,白白餓死人。因此有民主就冇饑荒。誠然,就一九五八到六○年間餓死幾千萬人,中共用「三年自然災害」來掩飾本身在糧產上「假大空」的罪過。但要說非洲的饑荒純粹因為獨裁和戰亂,不存在生產力或自然條件的因素,難以置信。冇民主自由「可以」導致饑荒絕對成立,但有民主自由就「一定」冇饑荒,似乎太理想。

  Sen敘事重複、文字累贅,遠不如今年的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Paul Krugman(克魯曼)善言。大陸雖然慣於教條地逐字翻譯,不及台灣譯文易讀,但若非原文繁瑣,簡體版應不致無中生有。但講文字很花篇幅,不贅。

  就簡體版序言看,內地翻譯此書是洋為中用,借西方大師來鼓勵國人容忍異見。

   Stanley S.K. Kwan 的 The Dragon and the Crown - Hong Kong Memoirs Hong Kong U. Press ○九年。此書是友人Nicole Kwan(關慧中)為她叔叔 Stanley S.K. Kwan(關士光)執筆的自傳,但我並不認識後者。

  本書很好讀,因為是個人的傳奇。傳記主人生於二五年,生母與鄧肇堅同父異母,在英皇書院(King's)的學業因香港淪陷而中斷,於是北上抗日,被國軍派去為美軍當翻譯。戰後返港,先在美國領事館當翻譯,後轉往恒生銀行研究部,先後創設恒生股市指數和恒生消費物價指數。《中英聯合聲明》簽署前一年,因為心臟問題而提前退休,翌年移居加拿大。

  此書我主要看兩點。一是在內地戰時和文革時期成長的兩代香港菁英如何看待國運。傳記主人因為對香港的貢獻,獲港督尤德頒發MBE,但幾兄弟早期左傾。中共建政後,有兄弟北上參加建設。其後看到內地親友的遭遇才開始心淡,但仍關心國運。文革後被統戰,應邀赴京參觀。開放改革後亦曾回內地探親。

  我有興趣的第二點是恒生銀行早期發展。最有趣的是傳記主人六二年底去見工,與利國偉的一問一答。緊接着就是六五年的銀行擠提。此書以學術形式出版,相信要待出中文版後,才會廣泛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