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0月6日 星期一

金融海嘯最大的輸家

原載《信報》2008年10月6日〈一地兩檢〉專欄
國慶前夜,回流的友人來電,說原訂的會面要推遲,因為腹部劇痛,驗出腎石。原來,友人近年每年都有幾個月待在北京,而且天天喝牛奶。不只此,這次為了奧運,一家大小特地由西方去北京 reunion,前後待了個多月。不用說,現在恐怕全家都要驗腎。
至今公布的毒奶受害者都是嬰幼兒,現在有了一個活生生的成年人案例。目前有幾十萬港人常居內地,出事的食品有增無已,港人個案會陸續浮現。
台灣綠營借用「中國黑心食品」來重燃對大陸的仇恨,打擊馬英九,為明年參選造勢。上周通傳的一份繁體字電郵叫人不要買條碼前三位數字是「690、691、692」的中國產品,要買台灣生產的「471」。電郵未提到編號「489」的香港貨。但香港食品大都用內地原材料,綠營肯定不歡迎。為了維護統一,中央應就食品安全追究到底。
新的一輪China-bashing勢頭已成。各地禁制中國食品之時,美國哈佛大學預測,中國因為吸煙和污染,今後二十五年內會有八千多萬人死於肺部疾病。但共產黨自己能否像現在那樣再活二十五年都有疑問。
面對生死別無選擇
美國人起初反對白宮用七千億美元為金融大鱷埋單,逼使眾議院否決方案。但很快就發現自己的投資可能血本無歸、無處借錢買車置業、退休金不夠生活、沒錢供書教學、甚至要失業瞓街。生存先於理念下,議會連忙在白宮的方案上添加一千五百億的民生甜頭,讓其過關。
奧巴馬以議員身份在參議院發言時,呼籲同僚先救人,事後再追究責任。寥寥數語概括了美國的無奈和當急之務,由此看,當選的機會很大。但爛攤子太大,他如果不能在四年任期內重振經濟,美國的第一個黑人總統將會成為不太光彩的 one-term president。
面對八十年來僅見的金融海嘯,即期的英國《經濟學人》封面說〈World on the edge〉。全人類都被推到懸崖邊上,面對生死,別無選擇,不干預的理想淪為空談,右派的布殊搶着救市,想在卸任前挽回點民望;同屬右派的法國總統要求歐盟學美國,拿出三千億歐羅來救亡,但德國拒絕讓他得分。《明報》昨頭條引述「消息」說,中國會助美國一臂之力,用兩千億美元買美國國債。但其實,中國持有的美國國債數量僅次於日本,挺美也是幫自己,更何況可爭取下任總統的好感。但歐美經濟轉差,中國單靠內需不足抵銷出口的損失,增長放緩在所難免。
我們過了四年好日子後,恐怕又要捱兩年。美資投行大摩認為,香港將會「輕微」衰退。《大公報》昨借官商之口,為失業回升發預警,頭條指〈明年或衰過○三年〉也就是沙士年。那是否說,明年「七一」會有五十萬人上街,中央會再次送禮,特首會換人?眼見銀行不肯放貸,金管局上周連忙「放水」,以免股樓雙亡,連累各業。雖然有人罵政府益銀行,但曲高和寡。這可能是政府年來最得人心之舉。但為銀行鬆綁,市民只是間接得益。曾蔭權想挽回民望,還要看雷曼迷你債券。事件中苦主多、涉及滙豐、中銀兩大龍頭,有人在中銀門前大罵「欺詐」。中央不想被指用美國次按來騙自己同胞,得及時出手。
市場學說一敗塗地
目前這場危機,一是荒謬,二是無奈。對地球上絕絕大多數人來說,金額大到沒有意義。用七千億救市已屬破天荒,但在市場上仍只是點滴。美國國債累計有幾十萬億美元,恐怕永遠都還不清。之所以能繼續發債,全靠世人對美國的信心,在現實中其實已經沒有意義。本報的林行止先生建議找一種政府不能印鈔票來支付的投資工具。我懷疑即使找得到,銀碼也大到非一般人所能參與。
至於說無奈,今天的華爾街就像當年的巴西政府。後者對借給她幾百億美元的美資銀團說,我沒有錢付利息了,你讓我破產吧。華爾街應聲狂瀉,白宮只好出面,懇請巴西繼續借、慢慢還,但萬勿一拍兩散。在現實中,欠五千會被淋紅油,欠五萬會被清盤,欠五億銀行會幫你重組債務,欠五十億說不定會讓你做董事,因為同坐一條船。明知道海嘯是華爾街「壞人」掀起的,但為免同歸於盡,我們只好保住他們。
只要看全球痛斥華爾街、力促加強監管即可知,市場學說在事件中比政府和公眾輸得更慘。繼林行止為自己幾十年來「盲目」鼓吹市場表示悔意,同樣專長經濟學的本報總主筆練乙錚,上周四引用經濟學上偏左的諾貝爾獎得主Amartya Sen,以說明中國五十年前的饑荒純屬人為。與此同時,就資本主義因為金融海嘯所遭受的攻擊,芝加哥學派在港的代表人物雷鼎鳴接受篤信市場的《蘋果日報》訪問時,引用 Saving Capitalism from the Capitalists《從資本家手上救資本主義》一書,指市場沒有錯,而只是被資本家操控,失卻自由的原意。
但既說「救」,也就是承認市場偏差有時候大到難以自動恢復均衡,要靠外力來救亡。而將好的資本主義與壞資本家劃清界線,等於說不能用壞政客來否定西式民主、用貪官來否定中共……。但在現實中,權力就產生政客,最大利潤的動機就產生奸商。《蘋果》就肯定認為,獨裁生中共,中共生黨官,黨官生貪腐。制度由人制訂和操作,人與制度何者為先的問題,有點像雞與雞蛋。
沒有人否定市場日常的效率,但也沒有人再相信市場能自我糾錯、防止失靈、迅速回常。世人看到的是,人謀不臧也好,制度疏鬆也好,市場鞦韆每隔十年八年就會走火入魔,越過鞦韆的橫樑,朝另一邊飛去,最終掛在樑上,令盪鞦韆者遍體鱗傷(完全理性的美國股神畢非德例外)。不加干預,市場最終即使會自行達成新的均衡,過程中也必定屍橫遍野,人本的社會不能接受。由反全球化發軔的新左風將會成為主流,直到其過火,工資太高,限制太大,福利太多,鐘擺才會往回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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