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0月20日 星期一

世界潮流浩浩蕩蕩……

原載《信報》2008年10月20日〈兩地一檢〉專欄
首先要道歉。上周本欄見報後獲讀者指正:楊振寧教授一九五七年獲頒諾貝爾獎時是中國公民。我隨即過訪諾貝爾網站,證實最早獲獎的華人楊教授和與他平分獎金的李政道教授(按照諾獎網站的排名),以中國公民身分領獎,得獎後才歸化美國。
楊、李兩先生在內戰期間赴美,當時可信是持中華民國護照。由於歷來的報導都說兩位先生是美國公民,我錯以為他們得獎時就已入籍(楊先生的新作見即期《環球科學》亦即簡體版《Scientific American》的〈20世紀數學與物理的分與合〉)。
兩人得獎距今已五十一年,包括兩岸四地在內的下一個國民得獎應該不需要再等半個世紀。
此外本欄上周見報的當天下午,諾貝爾經濟學獎揭曉,由一個美國人獨得。因此美國今年的獎金份額增至2.50。即使剔除成年後歸化美國的得獎者,也有1.67份。
回到正題,金融衍生工具如果是「大規模殺傷武器」(美國「股神」畢菲特語),它們爆炸後引發的全球危機則是「黑洞」,因為各國拋出救市的過萬億美元有如石沉大海。
香港的災難才剛開始。在曾蔭權「最後通牒」下,雷曼迷債「回水」案初露曙光,企業爆煲潮又已掩至,昨天的報紙有如破產管理署的布告板。東莞的工廠街恍如棄城,珠三角年內據說會有過萬家港商結業。繼企業破產,接著就會輪到個人,就如十年前的亞洲金融危機,失業、破產、負資產……政府赤字節節上升,激發街頭訴求、索債衝突、家庭糾紛。
迷債涉及四萬多人、三十多億元,包括不少長者的「棺材本」,有人在鏡頭前哭訴銀行用學問來欺騙老人家。而且,國營的中銀賣出迷債最多、應對申訴最慢。這與長者生果金的訴求相結合,社會將會趨於激進。黃毓民與曾蔭權這對上帝信徒,一個有福,一個有難。
資本主義坐困愁城
這次的災難非十年前可比。美國說是system failure(制度失效),而不僅是市場失靈(market failure)。港人固不應「自亂陣腳」,但當全球體系動搖時,也不要以為我的「系統健全」就可以獨善其身,又或者寄望中央打救。
全球大難當前,中國理應出力。但美歐傾力都未能穩住大局,中國可動用的儲備不過幾千億美元,輕率投入,慎防未曾救人,自己就先沒頂。出身華爾街的北大教授Michael Pettis說,中國過去三十年帶動消費的一代現已年長,消費力降低,單靠內需不足抵消出口的損失;而且地方政府可能隱瞞債務,全國實際的負債可能高達年產值的一半,遠高於官方說的兩三成(週六《蘋果日報》)。
本欄兩周前說,右翼的經濟學說是這次最大的輸家。當時純憑直覺,沒想到轉眼間已發展到用公有制救市的地步。眼看各大銀行瀕臨崩潰,英國率先動用公帑入股。各國爭想仿效,逼使美國放棄購入銀行的壞資產,改為關起門來,一小時連「上」九大行。
與此同時,長期被指偏袒右翼芝加哥學派的諾貝爾經濟獎,上周頒給美國偏左的新凱恩斯派學者Paul Krugman(克魯明)。右派的英國《經濟學人》封面專題〈Capitalism at Bay〉(資本主義坐困愁城)力稱,歐美政府仍然信奉市場,入股銀行純屬無奈。我絕對相信危機過後,當局就會把銀行股權還給市場。但不惜違反自由買賣,用公帑「強行」收購私人企業,不就說明資本主義不能自救,要靠社會主義來補鑊?現在最想失蹤的人相信是,十多年前就認定資本主義已最終戰勝共產主義的美國日裔學者Francis Fukuyama。
對絕大多數人來說,資本主義就如普選民主,是一種雖然弊病百出,但仍屬無奈的「最佳」選擇。但隨著華爾街的「醜惡」陸續披露,又怪不得世人向左轉。本報周四說,華爾街高層的薪酬至少是普通上班族的三百五十倍。昨天報章說,六大行今年的薪金和花紅合共超過七百億美元。換言之,美國用來救市的公帑有一成要付給這些大班。
世間事物極必反,周而復始。回顧過去一個世紀的經濟思潮,左與右每隔二三十年一輪迴。一九二零年代的華爾街無王管,造就了蓬勃的「Roaring Twenties」,但也導致二九年底的股災,引發全球大蕭條。三三年上台的民主黨總統小羅斯福(美國人簡稱FDR,有別於前任的老羅斯福)用凱恩斯式「New Deal」(新政,意指重新洗牌、分配財富)用公共開支刺激經濟、增加福利、引進規管,「挽救」了資本主義,被譽為美國三大最偉大總統之一(也是美國史上唯一的殘障總統)。
一收就死一放就亂
但凱派經濟發展到七零年代,逐漸管得太死、福利太多。美國的列根和英國的戴卓爾在八零年代颳右傾翻案風,給企業鬆綁、減稅,減福利、削政府,所帶來的繁榮延續到九零年代末的民主黨人克林頓時代。但放得太鬆又造成漏洞,危機在喬治布殊離任前總爆發(Nomi Prins離開紐約高盛後撰寫的左翼名著《Other People’s Money》有簡明的回顧)。一收就死、一放就亂的中國笑話,對資本主義其實也適用。經濟不是自然科學,一放一收不可能計算得那樣準。潛藏的弊病逐漸累積,長期必然過籠。只不過資本主義以私有制為防線,不會出現社會主義那種極端甚至極權。
與三零年代相比,這次危機在量上差天同地,但也因此造就了奧巴馬。美國右派據說驚呼國家將出現百年來最左的政府(昨天《明報》),說穿了是擔心奧巴馬上任後成功「洗牌」,成為「黑版FDR」,共和黨今後十幾二十年都休想回朝。但右派又怎知奧巴馬不是得把口,被經濟拖垮,四年後淪為民主黨布殊,由右派打著change的口號重新入主?
除非四十年前金牧師和羅拔肯尼迪的悲劇重演,美國出現第一個黑人總統已了無疑問。只要看奧巴馬宣布,將會動用六百億美元創造美國人最關心的「J-O-B-S」(就業機會),以及「我可以忍受多四個星期對手的攻擊,但美國人民無法忍受多四年喬治布殊的政策。」就知道他已掌握了王者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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