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ank—YOU!

美国总统号称「世上最有权力的人」，美国又是世上信息最发达的国家，每隔四年，无论你是否美国人，都无法逃避美国大选的轰炸。
尤其当总统依法不能二度连任时，选情就更牵动人心。在位者做了8年后，政绩再好，国人也觉得腻。角逐者深知这种心理，高呼变革，唇枪舌剑，选民眼花撩乱。美国人从小就要在课堂上讲出自己的想法，普遍能言善道，政客就更不用说。我们隔海观虎斗，也觉得着紧。
如果人在美国，那就更不得了。大选前后历时将近两年。投票前那年还可以不理；但到了投票年，天天上要闻。而且美国人讲求实用，看数字办事，分析选情活像看股市，你很难不被裹胁。
早年在美国生活，目睹过几次大选，又编过华文报纸，大选几乎成为生活的一部份。回港后，白宫主人最后一次令我印象深刻的演说，是克林顿卸任后应英国首相布莱尔之邀，为后者领导的工党打气。那次看直播，只见克林顿在谈笑间征服了英国的党工。英国人的幽默无人能及，论「煽动」力不及美国人。
但本月初看奥巴马以民主党总统提名人的姿态发表「胜利」演说，才感到震撼。媒体说他有肯尼迪之风。肯尼迪1963年在总统任内遇刺身亡。当时我在香港，一不懂美国，二没有电视，对肯尼迪的魅力难以置评。但那天看直播的奥巴马演说，无论取材、措辞、神情、动作都无懈可击。
他大力赞扬与自己久经苦战才分出高下的党内对手希拉里。但举得出事实，并非堆砌套话。与此同时，不失时机地把矛头指向白宫路上最后的「敌人」。但批评的同时，赞许对手年轻时在战场上为国家所作的贡献。最后幽对方一默说，我给对手打分，虽然他并未礼尚往来。
但对常人来说，奥巴马最动听的不是政治论断，而是在宣布自己赢得提名之前，逐一答谢支持他的家人、助手、义工。其中的两句话简单不过，但用中国话说，也就是「以人为本」：
第一句是：「Because of you」，也就是说因为镜头前所有支持者的努力，「我得以成为提名人」。说白了，因为选民，我才有今天。他用「你」而不是用「我」来为这句话开头，将支持者放在自己之前。不用说，下一句就是，他日如果我当上总统，也都是你们的功劳。
第二句是回归美国人家庭为先的价值观。奥巴马说：他的「一切」（意指教养）都是外祖母给他的（奥巴马懂人事之前，父母就已离异，生父返回非洲，他跟随母亲和外祖父母成长）。但外祖母行动不便，无法出席当晚的盛会。奥巴马说，「Tonight is for her.」（我将今晚献给她）。一个老太太，无财无势，余下的日子有限，远在美国边陲的夏威夷，却成为美国一个历史性时刻的「主人」，此生无憾。
儒家讲谦恭、齐家，但很少华人政客能公允地看待对手；当众答谢家人时，也只是循例，很少实质。华人太看重得失，成王败寇，缺少鲁迅所谓「费厄泼赖」（fair play上海方言的音译，亦即「公平竞争」）的西方观念。对于紧守规则、尽力而为的对手缺乏应有的敬重。不看人格，只看结果，也就容易不择手段，谁胜出都难以服人，输家也不愿意接受现实，整个过程落入恶性的循环。
但反过来，美国人不将齐家和治国挂钩，对家的亲情属于私的范畴，不越入公共领域，不转化为钱权。基于血缘的裙带关系在美国并不是政坛公开的秘密。一个人即使获家族提携，仍须经过学历、工作的考验。但华人的「家」公共领域缺少清晰的界限，容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反过来，一朝天子一朝臣，为免卸任后全家一无所有，人人都趁有权的时候给亲友好处。
就镜头前的表现，加上很多美国人恨透现任总统布什，奥巴马面对年迈的共和党对手，照理十拿九稳。但这说到底是第一个有机会当总统的黑人，传统的美国人是否放心很难说。即使民调看好，也不担保选民口里说好，但临场时把票投给白人，图个「安心」。
至于我们中国人，应该学会多感谢，少居功！多说：Thank ----YOU！

原载《南风窗》2008.07.02-07.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