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5月24日 星期三

230524午晴:書摘-Agatha Christie《自傳》裡的人生觀

    周前曾摘錄偶爾看到的日本漢學家著中國《諸子集》。以下是同樣偶爾看到的電子書:
偵探女王《自傳》(新月出版)。
    Agatha Christie(克利斯蒂,1890-1976),出身19/20世紀之交的英國中上家庭,家人關係融洽,有才氣品味毅力,興趣見識廣,文才不限於寫通俗小說。無奈偵探小說太暢銷,出版商不想她分心寫嚴肅的文學。《自傳》可能是她過百部作品裡,最多人讀過的非偵探類。
    《自傳》從1950年作者60歲時開始構思,其後間歇地寫,一段一段地累積,不完全按發生的時序,前後寫了大約15年。
    以《自傳》看,作者為人真誠。末尾的〈後記〉更可見其真摯豁達的人生觀,深明人的秉性和局限。
    在不動原意的情形下,博主「動」過下文的個別字眼,希望更容易閱讀。
    我在網上只見到簡體版。只看繁體的朋友可以用Word轉码:
    
    写自传的想法是(1950年60歲随丈夫在中东考古期間)在Nimrud(亚述王国古城Calah,今伊拉克境内摩苏尔以南)的(野外寒舍)“Agatha之屋”里突然想到的。
    今天(75歲)重新审视当时(過去15年)记下的一切,我感到很满意,我想做的事都做过了。这就像一次旅行,不是回顾式的跋涉,而是前瞻式的长征——循着生活的路径,回到那个踏上生活征程的自我。我不为时空所限,任凭心绪徜徉,笔触时而驻足不前,时而前后跳跃。
我想我在记忆里留下的都是经过筛选的事物,包括许多荒唐事,但不知道为何又变得很有意义。人类生来就是如此。
    我现在七十五岁,是封笔的时候。就生活本身而言,我想说的都已说了。
    我已日薄西山,静候那终究会到来的召唤。之后我将去往一个未知的世界,用不着去考虑那以后的事。
    我随时等候死神的光临,我觉得我已经非常幸运了。我的丈夫、女儿、外孙和善良的女婿都陪伴着我,他们组成了我的世界。对他们来说,我还未到惹人嫌的年纪。
    我一向最佩服爱斯基摩人。他们会在晴朗的日子里为年迈的母亲准备一餐丰盛的饭菜。之后她便独自踩着冰雪离去,一去不回……
    对于这种充满尊严、毅然地告别人生的方式,我们应该感到骄傲。
    当然,写下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太容易,实况可能是我活到了九十三岁(博主:作者實際活到86歲),把所有人都逼疯。因为我听不清楚他们说什么,只能抱怨最新的助听器不管用。我会不住地提问,转眼又忘了答案,又问相同的问题;我会与护士大吵,说她给我下毒;或者擅离最新的上流社会老人院,为家人带来无休止的麻烦。当我最终命丧于支气管炎时,这样的窃窃私语会此起彼伏:“我们有时候免不了会有这样的感觉,忍不住觉得,这对她是仁慈的解脱……”
    这确实是仁慈的解脱(对他们而言),更是莫大的幸事。我会待在死神接待室里,坚持享受生活的乐趣。当然,随着岁月流逝,有些生活的乐趣再也享受不到了。
    再不会有长途跋涉,也不会有令人向往的海水浴、嫩牛排、苹果和黑草莓(因为牙齿的缘故),以及阅读小字号的印刷品。但仍有许多美好的事物:歌剧和音乐会、读书,以及躺在床上进入梦乡的乐趣,梦中常会有年轻人来探望你,热情地与你恳谈。最惬意的莫过于坐在阳光下打瞌睡,陷入对往事的回忆。“我记得,我记得,我降生的那所房子……”
    我回到了永存于心间的(儿时故居)阿什菲尔德。哦!我亲爱的家园,我的安乐窝…… 我的故居……哦!我亲爱的家园……
    我做的梦...永远都是阿什菲尔德。背景还是我降生时的样子,尽管梦中的人都是今日的人。...
    就在一两年前,我又重返故地——不是重返阿什菲尔德,而是重返阿什菲尔德曾经屹立的地方。我知道我迟早要去,虽然去那个地方会令我痛苦,但我还是要去。
    三年前,有人写信来问我是否知道那幢房子要拆,开发新的产业。他们想知道我是否能保全它,他们听说我曾经住在那里。
    我去见律师,问有没有可能买下那幢房子,当作礼物,也许捐赠给老人之家?但行不通。四五栋别墅和庭院被打包卖掉,都要拆,然后营建新的“产业”。阿什菲尔德无可避免要被拆除。
    大约一年半前,我痛下决心,驶上了巴顿路……
    这里已经没有什么能激起回忆的了,只有我所见过最简陋的一片小房子。高大的树木荡然无存,小树林里的白杨树杳无踪影,只剩下山毛榉、惠灵顿树、松树,以及紧邻厨房的榆树和黑色的冬青树。我甚至无法确定房子曾经矗立的位置。唯一的线索是,那棵智利南美杉在它曾经屹立的地方桀骜地留下了残骸,在杂乱无章的屋后空地间奋力地生长着。
    周围全都铺上了沥青,寸草不生,青绿不再。我对它说:“勇敢的智利南美杉!”便转身走了。
    看到了这一切之后,我并没有感到十分介意:阿什菲尔德曾经存在过,可是它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存在过的会永远存在下去,阿什菲尔德还是阿什菲尔德,它永远在我的回忆里,而我不会再感到痛苦。
    也许有一天,有个咬着塑料玩具、敲打着垃圾箱盖的幼童,会凝视着一个浅黄色发卷、神态严肃的小女孩。小女孩站在草绿色的蘑菇丛中,手执铁环呆立在一棵智利南美杉旁。她注视着幼童吮吸的塑料太空飞船;幼童则注视着那个铁环,不知道铁环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鬼魂……
    再见了,亲爱的阿什菲尔德。
    有那么多事情可供回忆:爬上一条鲜花铺成的地毯,来到Sheikh Adi的Yezidis Shrine……坐落着宏大、带瓦顶清真寺的Isfahan,神话般的城市……在Nimrud屋外的红色日落……在西里西亚山口前走下火车,来到傍晚的寂静中……秋日的新森林里的树木……在托贝湾与罗莎琳德一起在海中畅游……马修在伊顿公学对哈罗公学的板球赛上场……马克斯从战场归来,回到家和我一起吃腌鲑鱼……那么多的事——有些很无聊,有些很有趣,有些很美好。有两个野心得到了满足:与女王共进晚餐【博主:指ERII請吃飯】
(姆妈如果知道会多么高兴啊,“猫咪,猫咪,你去了哪儿?”);有了大鼻子Morris,我自己的小汽车!最深刻的体验:在一整天无望的搜索之后,金丝雀戈尔迪从窗帘杆上一跃而下。
    一个孩子说过:“感谢上帝赐予我丰盛的晚餐。”
    如今,在七十五岁的时候,我能说些什么呢?“感谢上帝赐予我幸福的一生,给了我深厚的爱。”
一九六五年十月十一日于沃灵福德

    博主:我希望我最後那天,也能講出上文最後的那段話。記得《聖經》有句話說: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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