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月12日 星期一

Transition, transition

原載《信報》時事評論 <兩地一檢> 專欄 2009 01 12

  踏入零九年後,還以為壞消息以金融海嘯最惡,沒想到會被傳媒界的悲歡離合喧賓奪主。上周三剛望過為前上司夫人舉行的安息彌撒,翌日又有舊同事離世。同期內,蘋果電腦的總設計師Steve Jobs(喬布斯)因健康問題退居幕後,令人擔心過去二十五年最具創意的IT王國無以為繼。

  李怡先生是我初出道的上司,在他主編的《七十年代》﹙後改稱《九十年代》﹚月刊跟他學師四年。其間,他的夫人梁麗儀女士不時來探班,我也偶爾到他們家作客。最後一次見面是年前的飯局。其後,座上的另一位舊同事劉文良也不幸英年早逝。

  李先生近日撰寫的夫人生平解開了文化界的一個謎。四人幫年代,《七十》署名「齊辛」的權威中國評論原來是李氏伉儷「齊心」、一「齊辛」勞的成果,夫人起稿而先生定稿。梁女士可信是香港當時唯一的女政論家。行內都知道「齊辛」意指集體創作,但不知道除了李先生還有哪些高手。我雖然在編輯部工作,也不甚了了。

  趙來發則是我至少三次的先後同事,包括本報。但要麼他出我進,要麼我出他進,始終無緣打對面。但共同的舊同事少說也有十幾個。一年前他為主編的刊物《文化現場》來約稿。最後一次見面是他在瑪麗醫院治療期間。

  同道稱他「發哥」,但我比他老,叫慣「發仔」。他是文化界的通天老倌和 new-age devotee,追求靈性,實踐人性,與世無爭,與人無尤。為人高度透明,在網誌裏無所不談。看慣了他的生活筆記,還以為自己是他的室友。他既非名流,又不出位,但網址至今有過百萬人瀏覽,也算是一項紀錄。

  發仔篤信佛教,熱愛生命,但參透生死。離世前三天,在最後的留言(見同文徐詠璇和余錦賢上周的專欄)裏與親友說「人生再見」,多謝身邊的人和「一切人生經(歷過)的事物」,叫大家「不要怕」。坦然面對死亡,更反過來勸在世的人勇於面對,他的故事如果結集,好過美國不少posthumous celebrities 的抗癌經歷。

  去年辭世的另一個舊同事黃婉玲也有發仔類似的豁達,這些朋友都值得我們引以為傲。

  惡訊頻傳,人到中年的朋友唏噓之餘,都彼此勉勵祝禱。我由此想到另一點:應否盡早為身外之物安排好公益出路,多做點有用的事?

長江後浪推前浪

  同期內,社會上亦更替頻仍。本報轉手兩年後,創辦人如約歸隱,大股東正式接辦。王牌專欄《投資者日記》的創始人曹仁超由一周見報六日減為只寫周一,其餘五天由後起之秀畢老林接棒。

  曹 Sir 減少筆耕後,有意向受眾十萬計的電視和百萬計的內地書市進軍。以曹 Sir 的外型和口才,絕對是投資界的蘇絲黃。曹 Sir 的書在港銷量過萬(一般書只印兩千),內地人口多二百倍,且急於發財,希望賣五十萬本並不為過。但內地投資環境不同,工具有別,加上大戶造市、政府干預,香港的成功經驗恐怕得改寫才用得上。相對來說,將原文裏的香港話改為普通話,只需在電腦裏把「行山」search and replace為「遠足」、「孖展」換成「保證金買賣」,容易得多。

  至於港人不讀書,曹Sir不妨看得開些。我們以金錢為本,不讀書是「理性」行為。科舉時代無疑「書中自有黃金屋」。現在貨幣電子化,市場瞬息萬變。書本知識轉化為金錢效益不高,港人寧可繞過書本,直接入市實踐。價值觀不變,讀書只是奢談。

  同樣是創辦人引退,蘋果電腦的震撼性又非本報可比。Jobs不再在上周的蘋果產品年度大展 Macworld 上現身說法後,被媒體勁踩。本港的《蘋果日報》說〈至潮蘋果變悶蛋〉。

  由於懶得學倉頡,加上軟件貴,我從未買過Mac,連帶未擁有過蘋果產品。但蘋果由 iMac、iPod 到iPhone,幾近完美地融合了科技與藝術。PC和微軟只有用家而沒有擁躉,但蘋果用家十有九是粉絲。我家就有個 iPhone club。上周在油麻地的百老匯輪候入場。排在前面的七人組,有五個手持 iPhone / iPod touch 在交流。看他們一邊在熒幕上「手揮琵琶」一邊說笑,multi-touch 的瀟灑令人嘆為觀止。我手機的觸控熒幕笨到幾乎 hang 機。

不能承受之重

  但蘋果由始至終以 Jobs 為靈魂。Jobs 十年前被逼走,蘋果就一落千丈,今後只怕樹倒猢猻散。這使我想起「俄國馬克思主義之父」普列漢諾夫提出的命題《論個人在歷史上的作用》。說白了,是天才還是群眾創造世界?保守的菁英論與毛澤東的人民論哪個是真理?蘋果少了 Jobs 後,今後的 i- 產品會否悶死?創報三靈魂出竅後,《信報》的品牌又能否維持?不用說,蘋果和本報的接班人都面對不能承受之重。幸而本報未上市,創意也不像蘋果那樣集中於一個人。

  我由此想到香港的「蘋果」。黎智英說,公司取名 Next 和 Apple,是因為他崇拜 Jobs。幸虧,他的公司只是在名稱上拾人牙慧,在市場上賴以取勝的企業文化卻是東主自創的。企業文化比創意容易內化。黎智英憑着魅力和權術,可信已將「市場推動政治」的傳媒哲學內化為員工甚至同業的行為。他日即使離去,新聞界也不可能回到「黎前」的時代。

  要數各類媒體更替的周期,文字界如果有三十年,也就是三十年前冒起的名作家,今天仍然可望發表,則影音界或許是十三年,網絡更只有三年。蘋果電腦創辦那年,我還未認識趙來發。現在他已經走了。但二十五年對於電腦,相當於人的幾個世紀。Jobs「下台」之前半年,當年幾乎同時冒起的微軟創辦人Bill Gates 也宣布退隱。蘋果如果因為沒有 Jobs,從而少了 jobs 可做,微軟又會否因為少了 Gates 把關,畀對手突破其市場gates,打破「壟斷」?

江山代有人才出

  Gates 和 Jobs 作為電腦時代的元勳,五十出頭就要離開,比趙來發只大幾歲。近年網絡由 1.0 步向 2.0,風雲人物更幾乎年年換代。去年的風頭躉是創辦 Facebook 的 Mark Zuckerberg,一個「二十中」輟學創業的哈佛猶太小子,「直情」就是Gates 2.0。相比之下,三十中的兩個 Google 創辦人已是中生代;四十歲的 Yahoo 創辦人 Jerry Yang(楊致遠)更相當於臨近退休的 baby boomer。

  香港懷疑有大鱷想用上述的 Jobs 遊戲玩新世界集團。上周一度傳聞,年逾八旬的集團主席病危。但當事人立即現身,挽回股價。戰後第一代的巨富均已八旬開外,這場遊戲看來還會再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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