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27日 星期五

金融三笑

原載《U Magazine》2009年3月27日

  還記得回歸那年上映的《The Full Monty》(光豬六壯士)嗎?英國經濟蕭條,六個男人窮極無聊,跳脫衣舞以自救,講明正面示人,博你唔敢睇。11年後的今天,美國比當年的英國更慘,輪到華爾街銀行家剝光豬來乞討。

講笑啫,這裡講的是美國有人借用《光豬》的形象搞舞台劇,讓面臨裁員、斷供的中產階級苦中作樂。

  金融危機深化之際,四月號的美國《Vanity Fair》有三篇文章很值得一讀:
  
  對沖基金(80頁):一年前的莊家,人人挾資十億美元計,一秒鐘的上落多過你一世。而且規距是莊家定的,莊家有賺賠冇,因為:莊家贏,由閒家俾錢;莊家輸,仍然由閒家俾錢。但危機爆發後,莊家彼此狗咬狗骨,公眾更恨不得啖其肉。你也許說,「你都有今日!」不過,人是善忘的。股市至今歷盡幾許風雨,每次都說要吸取教訓。但一旦重納升軌,人人又怕執輸。

  人類歷史上最大的騙子(129頁):中國民歌有〈馬車伕之戀〉,美國人有〈馬多夫之恨〉。Maddoff騙了世人足足500億美元才東窗事發。為甚麼連他身邊的人都不知道?答案原來是:人格分裂。此人既是聖人也是魔鬼,對身邊的人是好好先生,對街上的人則是另一回事。這種標準的美式解答適用於任何講不通的事,唔信好過信。
  
  北國破產中心(140頁):冰島靠近北極,國民習慣零下幾十度的嚴寒。但今年也覺得難頂,因為這個冬天有史以來最長,不知何時回暖。30萬國民欠下的債務相當於八年半的GDP,即使所有人不吃不喝,也要打八年半工才還得清。原來,我們沙士那年,這個漁國忽發奇想。眼見打一世魚所賺的比不上華爾街銀行家打一個電話,於是矢志轉型。人人走下漁船,穿上三件頭,當其「銀行家」。做些甚麼deal呢?作者諷刺這些「立地成佛」的銀行家說:你把你的狗用十億賣給我,我把我的貓用十億賣給你,這不就做成了兩筆十億元的買賣了嗎?

注:U Magazine是一本旅遊消閒的周刊,每逢周五出版。這個欄專門介紹香港當時買得到的雜誌,我大概一個月寫一次,但不固定在哪個星期。

2009年3月24日 星期二

再見董歲月?

原載《都市日報》2009年3月24日〈都市博客〉專欄

法律不是說,不但要做到公義,而且要讓公眾看得見嗎?不幸的是,現在公眾看不見。不用說,官員的民望肯定看跌,現只看跌多少。

  最近似乎回到董建華的歲月,當局幾乎每天都被抓痛腳。本欄上周才講過藥物安全,但幾天下來,頭尾到底有多少宗已說不清。

  與此同時,還未埋單的欠帳像信用卡數那樣累積,包括一些特大的,例如雷曼迷債、梁展文事件⋯⋯。長此以往,當局說不定要在全港各區設立辦事處,回收各種有問題的產品。但不安全的產品,例如藥物、電子產品,以一般的程序棄置通常也不安全。回收的數量激增後,如何避免污染環境又成了新問題。

  不過也好,起碼可以製造工作機會,以免勞工局長一出鏡就預告失業上升。有人生產和包裝廢料、有人專門收集和棄置、市民則買完又退帶旺交通、受害者需要治療甚至打官司、監管部門年終無休、傳媒忙於調查、議員忙於追究,總之都為GDP作出了貢獻。至於對生活品質有沒有幫助,那又是另一回事。

  現在回想起來,藥物接連出事,不可能是一下子突然產生的。問題相信一直存在,只不過當時公共意識沒有這樣強,市民比較能忍,當局樂得清閒。現在一旦發現,人人格外留神,內部有人踢爆,有關部門得過且過的慣性也就表露無遺。

  當局無疑很想救火。上周六中午,見女常秘在鏡頭前推銷藥物監管的新措施。由於是直播,女官足足講了三四分鐘。用詞文謅謅,但絕少食螺絲,顯然是背講稿。不只此,聲調猶如唱戲,頭部定時地左盼右顧,看來受過公關訓練。只不過初次演出,不夠自然,更像上鏈的公仔。由於看她的表演更富娛樂性,我聽完後,只記得她強調政府如何努力,反而不明新措施是甚麼。

  與此同時,看大官就梁展文事件回答議員的質詢。答案是標準的公務員板斧:梁先生申請打私人工時,並沒有錯報資料;審批者也依足本子辦事。借用美國的名著《I’m OK. He’s OK》。總之,政府裏所有人都OK,除了你哋班麻煩友。

  可以相信,梁先生所呈報的資料都正確。但法庭請你宣誓時,除了說Nothing but the truth,不是還有一半,叫做All the truth嗎?梁先生說他離開政府後,打算從事內地業務,言下之意,與他曾經處理香港的房屋政策沒有衝突。問題是,他沒有提醒審批者:聘請他的公司與他當官時處理的紅灣半島樓盤,隸屬同一個東主。

  中學生都看得出,大集團可以透過名下的另一家公司聘請梁先生,從事與港無關的業務甚至只是掛名,從而對他當官時,有利於集團內其他公司本港業務的決定作出回報。因此雖然在字面上,梁先生的新職與當官時的決策無關,但在更高的層次上,其實有「可能」相連。注意:我說的是「可能」,並非必然,目前也沒有證據說這是事實。但法律不是說,不但要做到公義,而且要讓公眾看得見嗎?不幸的是,現在公眾看不見。

  不用說,官員的民望肯定看跌,現只看跌多少。

2009年3月23日 星期一

藏人想再打游擊?

原載《信報》2009年3月23日〈兩地一檢〉專欄

  就上周本欄,有同文託報館轉來中國評論新聞網(chinareviewnews.com)的文章〈看達賴喇嘛如何下這個台階〉和〈達賴五十年前三封親筆信曝光〉,藉以說明達賴至今仍然堅持解放軍撤出西藏、漢人不得在藏擔任公職,溫家寶的指責並未過時。

  為免一連兩周講西藏,筆者本欲待新聞淡靜時才來補正,不料人算不如天算。周四重慶涉藏部隊有哨兵在軍營門口被槍殺、搶去自動步槍。當局定性為恐怖襲擊,公安部長南下緝兇。起初說四個藏人行兇,後來根據閉路電視畫面,追緝一個持刀的槍手。

恐怖路線損宗教保護傘

  有說事發地點有維吾爾人聚居。疆獨去年確曾殺死大約二十名軍警,但都是在自己地頭,一來熟悉環境,容易下手和藏匿,二來希望挑起族人的情緒,不太可能到千里外襲擊涉藏部隊。最近是藏人的大日子,西藏警戒森嚴下,藏人改為襲擊四川、青海藏區的官方機構。重慶事件不排除與此有關。

  藏獨若真的改走恐怖路線,北京可能偷笑。長期以來,北京苦於無法抗衡達賴的光環。當信仰虔誠的藏人與有迫害宗教前科的無神論者抗衡時,本身有宗教傳統的西方人「本能地」傾向前者,但恐襲又是另一回事。襲擊官府還可以說是抗議政權,但在非戰時偷襲哨兵屬非君子行為,西方人不齒。若證實與藏獨有關,達賴將面臨兩難,承認乃己方所為,無疑把自己變成拉登;說是個別藏人的行為,則又顯得自己控制不了族人,令流亡政府的有效性受到質疑,又或者是玩兩手,自己不殺生,但讓手下去幹。無論如何,都有損藏人的宗教保護傘。

  事件屬於里程碑,香港多份大報周六撥出整版報道,《明報》更上頭版。反而親京媒體怕引起恐慌,親藏媒體維護藏人,刻意低調。《文匯報》用一條新聞交差,〈解放軍哨兵重慶被槍殺〉的標題毫不起眼,排在網站首頁第七位,不用粗體字。新聞稿只有一句話讓人聯想到事件的起因:「事發的汽車團據傳負責對西藏後勤工作。」而且,殺兵事件與同日相關的新聞〈重慶部署滅罪行動調一百四十八名高手破懸案〉在網站上隔得很遠。總之,盡量降低事件的衝擊。

  同樣地,BBC中文網站有關西藏的內容雖然多到不成比例,但將〈重慶一解放軍哨兵遭射殺搶槍〉的標題排在網頁的下三分一位置,當作「其他分類新聞」,內文只有二百零一個字。而且,採用新華社的稿,但不提官方已定性為恐襲。與此相比,該網站的每周專欄〈中國人談中國〉裏,署名「良知」的作者相信〈胡錦濤不可能解決西藏問題〉,理由是八九年西藏騷亂時,胡是區委書記、平亂的「劊子手」,語氣不像自由的撰稿者。

西藏情況難與港澳看齊

  講回文初的兩文。〈三封信〉既然是半個世紀前的事,時效遠不及彭定康來港前未看過的中英外交「七封信」,恕我不再重複了。以下專講〈台階〉。

  就達賴是否至今主張「排漢」,據〈台階〉說,去年十月二十七日也就是達賴方面與中央再次商談的前幾天,流亡政府的首席噶倫(相當於總理,達賴相當於元首)桑東對異見作家組織獨立中文筆會說:西藏「自治區內就不能駐紮軍隊,軍隊一直是我們的核心議題」,「居住在西藏自治區的非藏人不享有自治權,……自治權僅限於當地的少數民族」,「少數民族自治區的所有官員和僱員都應該由少數民族擔任。」  這些主張源自二十多年前達賴在全球反共高潮中發表的兩個「綱領性政治指南」:八七年提出的《五點和平計劃》和八八年的《斯特拉斯堡七點新建議》。流亡政府二○○五年出版的《達賴喇嘛「中間道路」宣傳手冊》說,《斯特拉斯堡建議》是「達賴喇嘛提出,經(流亡政府)民主程式確定的」,換言之,由元首提交議會通過的「國策」。

  桑東稱呼達賴為「陛下」。流亡政府的這兩個「憲制文件」使我們想起香港殖民地時期的《皇室訓令》和《英皇制誥》。桑東說,這兩個文件是流亡藏人「所有工作的根基」。

  〈台階〉點出了本欄上周的兩點疏漏。一是本欄見報兩天前,官方文章就已上網,但筆者沒有看到。二是達賴一方並未否定排漢的主張。在此謹向讀者致歉,謝謝同文提醒。

  就桑東的說法看,達賴希望仿照港澳的「一國兩制」,由「藏人治藏」;但比港澳更寬鬆,中央不但不派官,甚至不派兵。但平心而論,港澳比少數民族自治區享有較大的自主權,是基於兩種政治現實:一是被西方管治了至少一百五十年;二是在恢復主權時,遠較內地發達。

  西藏不存在這兩種情形。何況北京要考慮到:西藏如果與港澳看齊,對新疆、內蒙古、寧夏、廣西四個自治區是否也一視同仁?自治區的主要官員的確應該由少數民族擔任。但若反過來說,官員和僱員「只能」由少數民族擔任,那除非把西藏變成美國的印第安人保留區。後者受政府資助,但有有限的主權,由族人自理,可以有自己的法律。很理想是不?但面積只佔全國百分之二點三,而且大都位置偏僻,份屬邊緣社會。說得難聽些,有點像在野外給綜援戶劃一塊荒地,讓他們自己管自己。藏人在中國人口中的比例與美國印第安人相差不遠,但土地面積大十倍。

北京難接受不駐軍

  至於說駐軍,香港過渡初期,港人也很抗拒,曾經去問時任人大外事委員會主任,相當於美國國會外交委員會主席的耿。耿很爽快地說不會駐軍,港人大為受落,但事後遭鄧小平當眾斥責「胡說八道」。鄧是「槍桿子出政權」的第一代共產黨人,對他來說:不駐軍又怎能體現主權?當然,藏人吃過解放軍的虧,比港人更怕。而且還有四年,中共領導人就進入第四代,說不定到時沒有那樣執。我也希望如此,但就可見的將來,藏人寧可世代流亡,還是為了中國境內的族人,比較實際一些?若像鄧小平那樣死硬,達賴只怕再轉世也不能像猶太人古時的領袖摩西,帶領族人回到原居地。

2009年3月17日 星期二

還講不講責任?

原載2009年3月17日〈都市博客〉專欄。下文個別字眼經過潤飾。

政府一無理念,二無意志,面對尖刻的輿論應付乏力,只好寧枉勿縱,逐漸形成誰夠惡誰得食、誰會講話誰出鏡的另類不公。

  上周在酒樓側聞茶客議論。細節聽不清楚,但有一句話明確不過:香港就「冧」啦!我不相信香港就此打完。但由雷曼迷債、醫院事故到藥物出事,消費安全一波又一波,責任都在本地,令人失去信心。
以往,事前有道德約束,事後有司法作補救。但社會富裕後,個人意識蓋過了集體,應有的道德不再受重視,執法的能力受到質疑。政府一無理念,二無意志,面對尖刻的輿論應付乏力,只好寧枉勿縱,逐漸形成誰夠惡誰得食、誰會講話誰出鏡的另類不公。
  
  最近兩大藥廠出事。論實際的傷害自然以懷疑與六名病人之死有關的毛霉菌藥物為大。但據官方說,問題主要是生產過程疏忽,非蓄意而為,也不涉及隱瞞。真正令人心寒的是另一間。明知道病人抵抗力弱,要求藥物絕對安全,卻虛報資料出售過期產品,還白紙黑字要求各分銷商「避免衛生署查獲」。
作假還公開發信留下證據,這樣荒謬的事以往只在內地聽說。我們或許會笑藥廠太「笨」,但想深一層,會否是經手人對本身的責任麻木?若此,香港也就響起了警號。因為,全港有幾十萬家企業,不排除還有第二家、第三家…沒有責任感.。
  
  以前也許傳媒沒有盯得這樣緊,但記憶中,從為聽說本地藥廠造假。如果藥業因為市場而起了蛻變,只有從體制入手才能解決。否則即使關閉造假的藥廠、加緊巡查,也很難確保其餘的將近四十家同行不出狀況。如果工作態度出問題,更要從家庭和學校入手,重建職業道德。
  
  事發至今,議員照例指責政府後知後覺;政府也照例擺出有為的姿態,同時將責任推給藥廠。藥劑師則借勢自我推銷,要求多聘用他們做公務員以加強監管。
  
  議員、政府、藥劑師的說法都有一定的理由。衛生署前一天說問題不大,翌日就勒令停牌,此前顯然小看了問題。但政府後知後覺本屬正常。公務員可信都盡忠職守。但由於有長俸,絕少人中途離職,同一批人幾十年在同一個部門,朝夕相對,注定誰都不能得罪誰。日常只能按章辦事,有記錄、有根據。既不爭先招人忌,也不落後招人嫌,有事時才好彼此關照。因此,公務員很少主動發掘問題,等你來投訴才補鑊。何況議員和傳媒虎視眈眈,最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處處執正厘做,又怕被指騷擾市民、妨礙私隱、侵犯人權,甚至被懷疑索賄。BBC早期的電視劇《Yes, Minister》就大肆挖苦英國公務員的為官之道。雖然戲裡的都是大腳色,但自保因循,大小官吏差別不大。
  
  賣過期藥的廠商至今沒有解釋,為何這樣大逆不道?但以品種計,過期藥將近佔該廠產品的一半。這樣多貨物滯銷,通常是被突然冒起的競爭者搶去市場。但本地的藥物市場很集中,出事的藥廠是老字號,沒聽說遇到新對手。但可能正因為過期貨太多,藥廠在金融危機中資金緊絀,不捨得報銷。但過期藥即使食不死人,也會摧毀藥廠的信譽,此舉是自尋死路。

金融危機的collateral damage

原載《信報》2009年3月16日〈兩地一檢〉專欄。下文個別字眼經過潤飾。

  上周,北京的兩會在平淡中落幕,藏區也在清場戒備下,安度「三‧一零」達賴出走五十周年和「三‧一四」拉薩騷亂一周年。當局嚴陣以待,由現在到「六•四」二十周年,出大事的機會很微。

  中外關係「救市壓倒一切」下,藏獨成為金融危機的collateral damage(附帶損傷)。西方避免在政治上刺激中國;中國則希望用國庫「充足的彈藥」(溫家寶語)換取西方放棄支持達賴。繼外長楊潔篪要求國際社會「孤立」達賴,溫家寶在記者會上借法國警告西方:西藏是中國的「核心利益」,也就是碰不得的底線。

  美國作為中國最大的債仔,雖然國會為達賴打氣,但行政當局現階段對華的首要任務是推銷美債。上周,就美軍偵察船投訴在南海遭中方船隻緊逼,中方指美軍「惡人先告狀」。三軍司令奧巴馬不但沒有為部下撐腰,首次接見中國高官時,明言軍事只是「賓」,不容奪「主」。因為,這次救國不靠核彈靠銀彈。

  溫家寶在記者會上也顯露了他的另一面。第一個問及西藏的英國《金融時報》記者語帶針對性,被他反將一軍說:你有關財經的問題,我最近訪問貴國時,已經回答過貴報,意指你沒看自己的報紙;然後用兩句口號帶過西藏的問題,多一句quote都不給。後來被問到對法國的態度時,溫家寶不再說對方「心知肚明」,而是講明問題在於「高調會見達賴」,要求法國表態,有如與戀人攤牌:你要見他/她就休想見我!

  但用「『賴』不掉」來諷刺達賴有失忠厚。達賴的確不應否認自己一九八七年和八八年「白紙黑字」(溫家寶語)要求解放軍和漢人撤出西藏。但很少人能超自己的年齡和時代,對一個人的看法只能以當時的背景論對錯。八零年代後期,列根和戴卓爾在全球掀起反共高潮,東歐蠢蠢欲動,蘇聯搖搖欲墜。當時中國一來窮,二來急速放開物價,加劇了貪腐和通脹,最終導致八九年的「六‧四」。達賴可能以為中共氣數將盡,正好趁勢排漢。
  
  身為宗教領袖而建議種族清洗,達賴無疑不智。但溫家寶舊事重提時,應該想到毛澤東也曾說話不算數。搞革命初期,毛勢孤力弱,一度主張多黨制、不反對台灣獨立,搞大以後才反過來一黨獨大、要解放台灣。改革開放後也有人與中共算這筆帳。

  溫家寶說達賴「迷惑」人,暗指其利用宗教來「惑」眾(西方主流媒體可能以中文BCC最「親藏」)。但「物腐而後蟲生」,中國也應自問:北京多年來大力援藏,為何始終無法消除達賴的影響?官方說,藏區的暴力大都由藏獨組織在境外遙控。然則,為甚麼會有這許多藏人聽從境外指使搞暴力?其他藏人又為何不開解他們?

  我見過達賴的朋友都說他親和、風趣、純真;聽他講藏人和中國,沒有「搞分裂」的感覺。台灣在李登輝的時代,有朋友問達賴最敬佩誰,答案是毛澤東。這些人裡,有人幫他做義工,有一段時間經常面對面。有的信佛,也有人沒有信仰。有關達賴唯一的「壞話」,大概是他這一派的藏傳佛教排斥另一派的「雄天」。

  當然,能接近達賴的,沒有一個是很親北京、反宗教的。希望達賴今後能接見些懷疑者,看能否「迷惑」他們。同樣的,希望中國領導人可以與反對者面談,化解敵意。

  但正如他這次被翻舊帳,這位「政治流亡者」(溫家寶語)並不是沒有弱點的。他雖然是一流的公關,但他是哲人,當不了政治領袖。他看問題大而化之,用的是哲學語言,缺乏政治準繩,更不會想到如何落實。這次紀念出走五十周年,既重申用非暴力的「中間路線」爭取西藏「完全」自治,又說藏區已淪為「人間煉獄」、藏人如同「死囚」、去年的三一四騷亂是北京「自導自演」,誇張到離譜。用二十二條人命(官方數字,流亡政府說死了兩百多)來搞苦肉計抹黑達賴,瞞得過網民嗎?說得這樣絕,無異與北京一拍兩散。

  西方要求北京與達賴展開「實質」的對話,因為雙方已談了幾十年,但達賴搖擺而北京僵硬,一有點頭緒就推倒重來,純屬對國際交差。現在北京自恃強勢,去年底會談一上場就講明:達賴休想獨立,半獨立,變相獨立,唯一的選擇是正視現實、順應時代、作「根本性」的改正。姑勿論這三種獨立如何界定,不提供選擇、不講禮尚往來也就是逼降。北京似乎無意再談,而只等達賴圓寂,好在中國境內另立轉世靈童。但藏人至今不相信北京認可的班禪,又怎會承認北京找來的達賴?在海外成長的藏人基本上是西方人,只講理念,不談實際。不給他們迴旋餘地,只怕會逼上梁山。
  
  但藏人裡也有一個政治上「不統不獨不武」、純粹為提升族人質素而奮鬥的異類。這就是西藏舊政府、流亡政府和自治區的三朝元老,見證過美國的富強,在文革中受過迫害的教育家札西次仁(Tashi Tsering。很多藏人用這個名字,Wikipedia裡就有好幾個,有高僧,有運動員,但偏偏他的內容被刪去)。他今年八十大壽,謹祝他龍馬精神。
札西出身赤貧,四十年代獲選入布達拉宮的「皇家」舞蹈團而認識達賴。在遍地文盲的時代自學成才,認定族人只有接受教育,才能擺脫命運。達賴出走前兩年,他自費到印度留學,兼職協助由西藏南下的難民。達賴落戶印度後,力邀他為流亡政府服務。但札仁看不慣族人裡的流亡貴族,決心赴美留學。

  但最戲劇性的是,他六二年在西雅圖留學中途,決定輟學回鄉服務(書裡並沒有說他是中共地下黨員),成為達賴出走後,絕無僅有的回流部屬。但回國後,不獲派回藏,而是被分配到民族學院教英文,其後在文革中更被當作「美國特務」揪鬥、關入牛棚。文革後才如願回到拉薩教大學(詳見他九七年出版的口述自傳《The Struggle for Modern Tibet: The Autobiography of Tashi Tsering》,中譯本《西藏是我家》零零年明鏡出版)。退休後用個人的積蓄回鄉辦學掃盲,多年來已蓋了幾十間小學(官方網站tibetcul.com有他辦學的報導。但可能是近日敏感,本月五月起「升級維護」,昨天仍未重開。)

2009年3月10日 星期二

港人在拉薩與Soho

原載《都市日報》2009年3月10日

社會富裕後,gentrification (貴族化)在所難免。但商場人為的友善和冰冷的豪宅無法取代老街坊、老主顧之間的感情。

都說現在的人不看書,但傳統不死。去年年底,友人Nicole Kwan為發明恒生指數的叔叔Stanley Kwan (關士光) 出英文傳記《The Dragon and the Crown》;今年年初,女作家兼攝影師黑楊出書講她近年出沒的「新蘭桂坊」;上周,朋友送我一本她寫序的港人拉薩創業記。第一本書我在另一個專欄裏提到過,今天講講另外的兩本。

《風轉西藏-我在拉薩賣咖啡》(天窗出版)的作者「Pazu薯伯伯」(真名尤弘剛,暱稱阿剛)是一個騎車走天涯的灣仔人。2006年在泰國與當地的單車友結為莫逆之交後,忽發奇想。就這樣,兩個對西藏幾無所知的「靚仔」跑去開港式Starbucks。開張後,名為「風轉Spinn」的小店成為各路過客問道求宿、徵求遊伴的「中聯辦」(中途聯絡辦事處)。

台灣人謝旺霖去年出版的西藏遊記《轉山》勝在文筆,Pazu則勝在地道。他因為對人的熱誠而愛上西藏,簽下11年的租約,學藏文,擺明想落戶。不到兩年,已結交了不少藏人和當地的西方人。書中所講的兩個愛情故事可以拍電影。去年「3.14」拉薩騷亂時,作者所住的旅社隔壁起火,一眾遊客被困了四天,有驚無險。但拉薩自此戒備森嚴,街頭常見士兵荷槍實彈。今天適逢達賴流亡50周年,而本周六就是3.14,四川的藏區有喇嘛自焚,拉薩以外的一些地區據報已經封鎖,香港遊客也被打回頭,但願一切平安。

《香港也SOHO》(商務出版) 的形式接近散文,部分曾見諸《信報》。序言說,這本書是筆者的主意,原因是黑楊的住處正對Soho最熱鬧的十字路口。我建議她為這新式「租界」留個紀錄,特別是用相機捕捉區內燈紅酒綠的神韻 (但書裏忘了說,照片是她拍的)。洋人最愛看帶洋味的東方風情,經常來Soho消費的華人也會感到好奇。黑楊之前也有洋人出書講Soho,但香港英文書的作者十有九不識中文,自成一個圈子。書裏提到的華人大都很洋化,主要寫給倫敦、紐約、悉尼、芭提雅的洋人看,但黑楊是本地人,中英兼通。不怕說,我寧可她用英文寫,與半桶水的作品一較高下。

眾所周知,Soho原來是倫敦的紅燈區,靠近唐人街。紅燈區搬走後,現在車水馬龍。後來紐約借用這地名,專指south of Houston,也就是Houston以南的地區。我在那裏上過幾年班。區內由貨倉變成藝廊,後來發展成時裝區。論人流與我們的Soho沒得比,但論風情尤勝一籌。香港的Soho指south of Hollywood,也就是荷李活道以南的地區。相對於區內的食肆,近年舊樓的變遷和老居民的失散更受注目。Noho (north of Hollywood)地區的嘉咸街重建就擾攘了好幾年。我與家人經常去買菜。過年前,街口有80年歷史的永和雜貨店結業。

社會富裕後,gentrification (貴族化) 在所難免。但商場人為的友善和冰冷的豪宅無法取代老街坊、老主顧之間的感情。是時候來紀錄這段逝去的情緣。

2009年3月9日 星期一

兩會意料中地平淡

原載《信報》時事評論<兩地一檢>專欄 2009 03 09

  要數回歸以來的大事,以二○○三年的沙士最恐怖、同年的五十萬人遊行最激情、上周的滙控千億供股最貼身。

  香港幾乎有股票的人就有滙控。但衰退才剛開始,亟需積榖防饑,供股價折讓再多,小股東也感到為難。更震撼的是,股價立即暴瀉,下試折讓價的低位。歷史上曾見一五二元,但周五在英美跌破四十元,有證券行將價位下調到二十八元的折讓位。愛國報翌日更問會否〈跌破十元?〉,理由是:滙控的「美國信用卡貸款達千億美元,而目前集資僅逾千億港元」。有大眾報前一天說,〈中資冷對滙控供股分銷〉。國有銀行是否想借勢崛起,取而代之?

  十元買滙控看似不可思議。但全球最大的銀行 Citigroup,也就是花旗,兩年前股價高見五十五美元,但上周曾跌到零點九七美元,也就是七點六港元。誠然,不能將滙控與要由華府購入四成股權來支撑的花旗相提並論。以「The global local bank」為標榜的滙控在港業績並不差,而只是錯以為香港的 local 成就放諸 global 皆準。香港財團到美國投資大都損手,彰顯了我們「城邦」經驗的局限。

  與滙控相比,北京現正舉行的「兩會」對港人太「遙遠」。

未改輕醫教格局

  意料之中,溫家寶上周宣讀的《政府工作報告》還是保八、擴內需的老話,只不過將已知的措施講得具體些,做些微調。有大報盛讚溫總順應民意,在刺激內需的開支裏減基建、增福利,借勢改變粗放型的增長模式。但細看之下,這一減一加雷大雨小,並未改變重基建而輕醫療衞生、教育文化的格局。醫和教合共由四百億元(人民幣.下同)增至一千五百億元,看似很多,但現在看病動輒過百元,十三億人杯水車薪,又怎會無後顧之憂,放心消費?也因此,農村的學校仍然破破爛爛,教師僅足溫飽。

  以下的數字足以說明基建與醫療的比重失調:今後兩年用一萬五千億元搞基建,三年內用八千五百億元改革醫療衞生。政府重基建,原因很簡單:基建直接帶動GDP,油水多,看得見,官員可以留名;但醫療是社會服務,花費大,有過無功。愛國報說,「中央『力圖逐步』扭轉醫療格局」。由此可見,將基建的既得利益轉移給醫療和教育有多難。

  再說以內地的現實,溫總怎樣落實和監督大計,遠比書面上的加加減減來得重要。正如善款先扣除高昂的行政開支才到得了受助人手裏,中央的資源經過各級政府後,老百姓分到的不知道有沒有一半。《報告》雖然說:「行政權力運行到哪裏,監督就落實到哪裏,財政資金運用到哪裏,審計就跟進到哪裏」,並為此設立二十四個檢查組,但以目前監督權的獨立性,不能期望過高。

飯碗壓倒一切

  誠如溫總說,面對危機時,信心比黃金重要。但值得信賴的不是黨官和現有的制度,而是勤奮堅忍的人民。老百姓相信中央的誠意,但不相信地方會落實,特別是自己日常面對的村、城管局和公安。到頭來,人人只能信自己。中國如果率先擺脫危機,相信還是靠自求多福的民族性。

  但又不能怪溫家寶沒有新招。目前的危機深不見底,全球都江郎才盡。半年下來,想得到的辦法早已出爐,現成的資源也已用得七七八八,但向政府伸手的大企業愈來愈多,今後看來主要靠印銀紙。

  政治方面,金融危機激發了社會矛盾,但也紓緩了政治議題的壓力,給機會當局加強控制。溫總這次就政改只提原則不提實質。對於「六.四」過來人要求重開調查、讓流亡者回家,發言人也只重申,事件「已有定論」。在西藏方面,除了收緊對藏人的控制,更看準了歐美需要中國協助應付金融危機,謀求在國際上封殺達賴。但外界反應平靜,似乎說現在飯碗壓倒一切,高調的訴求曲高和寡。

  但長遠來說可以看得樂觀些。以曾鈺成為例,當上立法會主席後,先是說中央既然有決心推出普選時間表,應同樣有決心讓目前不可接受的人當特首;接着說,六四時出兵鎮壓學生是錯誤的。他雖然說,中央官員不認同他的特首論,但他的前任現在是香港唯一的人大常委,他與中央的關係更緊密,引退後相信也會獲得同級的待遇。中央到時至少要就六四出兵,給這個人大一個「說法」。說到底,領導人的六四包袱將會隨着世代更替而淡化,歷史必定會得直。

  政治上,溫總報告比較重要的是落實胡錦濤去年除夕發表的對台六點。為兩岸發展關係提供和平、安全、互利的誘因,而不是動輒警告台獨、強調用武的權利,應該可以讓台灣大多數人逐步安心。

自焚案須提細節釋疑

  台灣「返回國際」的第一個測試是五月的世衞大會。但正如兩岸故宮博物院最近就開展交流達成的共識,雙方現階段最需要「模糊」(fuzzy)甚至擱下「一國」名義上的問題,給對方留面子,透過合作來考驗對方的誠意。大陸作為大焉者,更應多禮讓,求實不求名,綠營來找岔子時,唾面自乾。兩岸重建兄弟情後,名份的問題自然水到渠成。

  兩會期間,民眾照例進京鳴冤,但明天就是達賴出走五十周年,還有三個月六四就滿二十年,當局相信加強了戒備,至今只有一宗事故:有三位新疆少數民族在汽車裏自焚。當局起先用「個人訴求」一句帶過,上周才說,事主一家佔用公共房屋,不滿政府提供的遷居條件,自焚時受了傷。但去年奧運前後,疆獨施突襲,近二十名武警為此捐軀,新疆政府主席上周也說,今年的形勢更嚴峻,當局須就自焚案提供更多的細節以釋眾疑。

  香港作為金融中心,被海嘯打個正着。中央上周由「儲君」習近平出面支港挺曾,更透露胡錦濤此前曾召集會議商討挺港之道。國家如此眷顧,港人大感欣慰。但只怕凡事有中央照起後,逐漸淪為二世祖。

2009年3月3日 星期二

似水流年

原載《都市日報》<都市博客>專欄 2009 03 03

賭場花錢如流水,抬高了一般人的生存成本,擴大了貧富差距,政府利用博彩稅派錢也彌補不了多數人的損失。

澳門通過《國安法》後,在電視上看到《似水流年》的MTV。梅豔芳在大三巴躑躅,唱出對時光逝去,景物依稀、人面全非的哀傷。但拍攝這個MTV(這是同名電影的主題曲,距今已經二十五年)時,肯定沒想到藝術會成真。澳門近年的變化,名副其實滄海桑田。

因為兒時一次偶然的接觸,以及對小城的偏愛,有一段時間,每年都會去澳門閒逛,在橫街窄巷裏信步,在茶餐廳吃架央多。但最近至少有兩年沒去,最新的幾家賭場都沒見過。雖然很少光顧,但我對賭場並沒有道德上的抗拒,只不過現在多到畸形,社會頭重腳輕。中央一收緊內地人遊澳的政策,賭場即時嚴重過剩,被賭場擠掉的就業機會還未恢復,賭場又開始裁員。

而且,賭場花錢如流水,抬高了一般人的生存成本,擴大了貧富差距,政府利用博彩稅派錢也彌補不了多數人的損失。一向溫馴的澳門人現在年年與警方衝突,警員開槍示警是危險的先兆。政治上也開始質變,民主派議員由一人增至兩人,暫時還動不了政府,但經濟若進一步下滑,民主派後市看好。澳門四十年前就是「解放區」,但最近首次有市民公開抗議中央要求的立法。

特首今年將首次換人,繼任人壓場的能力肯定不及現任。或因此,當局最近亂了套,對港人入境緊到反常。起初是怕香港的民主派到澳門支援同道,最近連報館記者去拍照也不行。攝影記者照理說比較客觀,拍到甚麼就是甚麼,此外也沒聽說此人有非記者的行為。事主此前出勤,唯一的事故是去年在北京採訪奧運門票發售的亂象時,被公安帶走。但事後並未被檢控,也未被禁北上。澳門現在比內地更嚴,難道一國下已發展出「三制」?

港官被問及此事時,以「港澳是兄弟」來搪塞。但事實上,回歸前,由於香港遠比澳門大,英國又遠比葡萄牙強,港澳從來就不對等。港人可隨時進出澳門,但澳人來港要申請;電台的電波亦然。澳門只能跟在我們後面跑,我們改政策,澳門只好跟。我在澳門沒有利益,甚至不敢說,此文見報後,下次會否被拒諸門外。但以事論事,官員講話前,最好用點記性。

香港狂建了幾十年的摩天大廈後,激發了保育的政治運動。澳門在這方面又是另一個極端,填海興建豪華的新區,而任由舊區敗壞。本來,拆建與保存的關鍵在於比重。經濟發展分階段,人窮時偏向拆建,有錢後講品味,想保留成長的記憶。但澳門瘋狂填海打造新區的同時,對舊區雖不拆建,也不保育。一水之隔,新區紙醉金迷,恍若太虛幻境;舊區卻凋零破落,恍若棄城。坐車在大橋的兩端走一回,足足跨越了一個世紀。但大多數人仍然住在舊區,不像香港,山邊木屋只是歷史遺留的問題。只有用新區的收益來重建舊區,才有可能長治久安。

2009年3月2日 星期一

中國沒有slum,只有millionaires?

原載《信報》時事評論<兩地一檢>專欄 2009 03 02

   It's a hell. It's a dream. It's a string of bizarre coincidences... — But it's 'MIRACULOUSLY PLAUSIBLE'. Because ultimately, it's about the human condition.

  對手都是悶片,唯一的政治訊息同性戀參政又並非一般人的切身利害。英國的小本製作 Slumdog Millionaire(一百萬零一夜)勵志、愛情、驚險,由頭到尾沒有冷場,輕易奪得奧斯卡最佳電影和導演等八大獎。但本片的「副作用」可能大過藝術。

神奇得來非無可能

  印度版「百萬富翁」問答比賽的節目主持人不甘心被一個從未上學的 chai walla(茶僮的印地語蔑稱)Jamal Malik 連過十幾關。為免讓 Jamal 成為印度贏得最高獎金二千萬盧比(約合三百萬港元)的第一人,在最後關頭誣告其作弊。但警長通宵逼供仍無法令這個slumdog(意指賤窮鬼)入罪,聽其自述為何所有難題都難不倒他的人生奇遇後,只好苦笑說:你講的故事「miraculously plausible」(神奇得來非無可能)。

  看到這裏時,我想到一些其他的事,不敢說沒有聽錯。但事後發覺,這兩個字正是本片奧妙之處:看似荷里活式 miracle,實則不少人 plausible 的人生。

  之所以說人生奇遇,因為 Jamal 生來赤貧,與胞兄自幼父母雙亡,流落街頭。為逃避幫會,幾歲大就遠走他鄉,靠偷呃拐騙維生,因而十分 street smart,不知何謂 H2O,但知道哪裏有「水」搵。而說也巧,生活中遇到的事,例如,印度教神祇 Rama(羅摩)的塑像手持什麼器具,百元美鈔採用哪個總統的頭像,在遊戲裏都被問到。原來,他家信奉伊斯蘭教,母親死在印度教暴徒手裏。而雖然一般印度人從未見過大額美鈔,但 Jamal 有一次帶西方人觀光,導致其租來的汽車被拆骨,警察懷疑 Jamal 引開遊客讓同黨犯案,當眾毆打他。遊客事後給了他一張百元美鈔以療傷。

  這裏犯駁的是,電視台一再抽中 Jamal 經歷過的問題,而其他的問題,Jamal 即使一無所知,也每撞必中。真的有人作弊,那大概是電視台與 Jamal 串通,就像荷李活一九九四年的 Quiz Show。

  但對情節的疏漏也許不必太認真。因為,本片真正的突破是活現了孟買貧民窟的現實,令觀眾質疑地球是否真的哪樣「平坦」。鏡頭下,高樓大廈如雨後春筍,但大樓背光的一面比德蘭修女的紀錄片更震撼:拐帶、操縱甚至弄殘兒童行乞;「繁榮娼盛」;黑幫把持地產發展;警察濫權,法治對窮人有名無實……。而且在現實中,像 Jamal 這樣的幸運兒似乎還未出現過。奧斯卡頒獎前,New Yorker 周刊上月二十三日號說,孟買只有 Slums, but no millionaires。

  印度貧富懸殊,一千九百萬孟買人裏,百億富豪都有,只不過不會出身貧民窟。本片的童星由洛杉磯凱旋回家後,也重新面對現實。不只一個家庭因為爭風而起衝突。

  印度從英國人手中接過法治和普選已超過六十年,是美國的IT工廠,在BRICs(金磚四國)裏英語最好。這使人聯想到其他三個BRICs。我不知道俄羅斯,但巴西的貧困問題經常見報。至於中國,大約十年八年前,我在羅湖的名店街外,光天化日下見有抱着嬰兒的婦女挖垃圾桶裏的剩飯吃。中國沒有的印度的教派仇殺和種性歧視,但多了官商的因素。本片有助於我們自省,為今後的發展求出路。

自由專制孰輕孰重

  誠然,上海、北京、廣州的城中村沒有孟買貧民窟那樣惡劣,因為控制戶口,不准農民移入。有人因此認為,貧民窟是印度自由民主而中國專制獨裁的明證。但不知道有多少人希望廣州、深圳享有這種自由民主的「成就」?

  中國人的貧困不像印度那樣「極端」,許是文化使然。中國人拼搏,家鄉窮就出外打工。為了家人和子女,再苦也能忍。這舒緩了家鄉的壓力。但印度不少人篤信因果、寄望來世,活得開心,但就地認命。

  孟買的貧民窟也使我們想起香港當年的棚屋。雜亂無章,夏不蔽日、冬不蔽風,兒童在垃圾和污水中成長。九龍城寨則下有污水,上無天日,雜亂的管線偶有不慎即可點燃星星之火。導演陳果二○○一年的《香港有個荷里活》,可能是這方面最後的紀錄。

  本片有兩個鏡頭,觀眾無不大嘩甚至掩眼。但畫公仔毌須畫出腸,這裏可說的只是,有朋友說,在印度見過類似的事,而中國也有這類新聞。換言之,這樣嘔心的事並非無中生有。

讓人揭開自己瘡疤

  若此,印度頂住國內的壓力,讓英國人揭開自己「嘔心」的一面,值得一讚。參與本片的印度人大都用伊斯蘭姓名,戲裏有印度教徒屠殺伊斯蘭教徒的場面。佔人口多數的印度教徒肯定不滿。在中國絕不可能用少數民族來拍不利漢族的電影。

  八年前,華人以《臥虎藏龍》首次奪得奧斯卡,但獎項和票房遠遜《百萬》。前者可以自豪的只是華人導演。後者其實是英國人的功勞,印度只是出原著、演員和實景。

  有人會說,《百萬》獲得熱捧,因為迎合荷里活。但港產片也很荷里活,《無間道》就獲荷里活重拍。歸根結柢,《百萬》的成就在寓 cause 於娛樂。但華人兩岸三地分治、文化不同、各有顧忌。電影業的共同點是逃避現實、遠離政治、不談意義。偶然觸及意義,也要用搞笑來掩飾,生怕被指宣傳。

  大陸片的主流不敢碰陰暗面(《三峽好人》等賈樟柯作品大眾嫌悶。馮小剛導演的《集結號》可算是開了頭),只好用錢來堆砌大場面。台灣頭巾氣重,埋首溫情,沉迷自戀。香港則照例純娛樂。

  《臥虎》用中國武術、山水和玄虛哲學來吸引老外,但對人生並無啟發。嚮往中華的老外到底是少數,因此只能贏得好奇和技術分。李安導演的《色.戒》用七分鐘的床戰來促銷,但用來參選奧斯卡反要扣分。他出身陳水扁的故鄉台南,但片子裏提到cause時,只限於同性戀的美國話題,從來不碰家鄉。

  華語片想贏得世界,政府要開放,影人要放開,觀眾要有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