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615六夜25°C 91%：“二郎探母”

    日前去院舍看101歲的母親，事後想起京劇的《二郎探母》。
    我有一個比我大十幾歲的哥哥，成年後隨部隊落籍東北。我相反長在最南方的廣州和香港，各居一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加上哥哥走得早，與他前後累計只見過十來天。
    去年，母親像大多數院友那樣，日間在貼牆的老人高背椅上排排坐。見她三次，她認出一次。其餘兩次當我是她最想見的人。那應該主要是她從小最錫的同父同母弟弟，也就是我舅舅。50年代初住在上海天祥里，母親帶我去過好幾次。
    到了大半年前，母親看到我這個‘陌生人’來到跟前，嘴角間似乎仍有笑意，但doesn’t bother辨認我是誰。或許連見舅舅的願望都已逐漸消失，退入了內心的深處。
    前兩個月，母親由於進食的問題，短時間內兩次入院（使我想起京劇《二進宮》）。如今返回院舍後，床頭貼著醫院有關日常照顧的規定。這次見她，由頭到尾捲縮在床上，臉朝裏，似乎不覺得床邊有人，也未嘗轉身或扭過臉。
    與此同時，自然也沒有發聲，除了偶然像喉嚨深處的輕微聲響。
    我由此想起1986年最後一次見先父。他時已兩次中風，癱臥在床，我母親和妹妹無法在家照顧。幸而獲50年代在廣州認識的一位朋友幫忙，讓他入住東華東院。這位大善人來港後事業有成，是大施主。
    我那天去見父親。他不但認得我，而且微笑著，口齒清晰地用滬語問，我是否從大學來。我其時已離校20年。我點點頭。這是他唯一老年退化的跡象。我看過他以後，回到當時萬里外的居地。不出幾天，家裏就通知我，父親走了，享年78。
    我事後想，父親是否見過我，心裏放下就撒手了？記得我的外婆也是如此。我十幾年前與母親去廈門鄉下看她。那是98歲的外婆第一次見我。還記得那天陽光普照。外婆坐在鄉下大屋門廊前的小板凳上，在陽光下看《聖經》。她是很虔誠的教徒，不知道是何時信的教。見到我時，像小孩那樣笑得開朗。我與母親翌日回港。好像第二天，就接到廈門來電，說外婆走了。外婆會否也是看到從未見過的孫子，完了心願，放心回她的天家了？
    若此，母親對來看她的人沒有反應，可能也不會因為有人來看過她，她就放下。她已超越那個階段，退入了自己的世界？我只能為她祈禱吧。

    由哥哥、父親、母親，也想到自己。
    今晚本想講些世事。看來也不必了，早點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