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4月25日 星期一
110419二《都市》:長遠還看《基本法》
2011年4月14日 星期四
110412二《都市》:不要再來一個劉曉波
2011年4月13日 星期三
110413三暖:傑斯和朴智星抵讃
繼曼聯對車路士爭歐冠杯四強的第一場後,今日凌晨特地熬夜,看了第二場的直播。賽果正常,也符合我的期望。曼聯上一場贏1:0,今天再贏2:1,車路士出局。
曼聯和車路士這對英超死敵,我較支持曼聯。但決賽如果是曼聯對巴塞,我更喜歡巴塞,覺得隊形比較漂亮。曼聯的團隊精神無人能及,但過於實際,少了美感。
但也正因此,曼聯最值得讚賞的,不是最大牌的朗尼,而是一對「左仔」朴智星(Park Ji-Sung)和傑斯。今晨兩個入球都很清脆,沒有拖泥帶水,都來自傑斯的輸送,第二個更由朴智星射入。這兩個「甘草」腳法不標清,其貌不揚,身型普通,笑容平凡,沒有八卦。在場上并不特立獨行。純粹是靠勤力、韌力、速度、打不死,一落場就由頭搏到尾,而且相對較少受傷。一句話,no-frill,但實在。
傑斯在英甲大概已衝刺了20年。以37歲的高齡踢前鋒,仍然能夠以速度取勝,世間少有。他來自英國本島三大地區裏最小的威爾斯,是英國球員裡的異數。除了踢波,只見過他賣手錶廣告,此外沒有juicy新聞。希望他順利退休。
對我們來說,更值得敬佩的是朴智星。他大概是至今唯一能夠長期在英超王曼聯踢正選的東亞人。(也許有西亞球員踢過曼聯正選。但我看英超的歷史很短,而且很懶,也許錯過了。)
東亞球員踢英超少說也有十年,起初中日韓都有,但絕少正選,更像是借來每場亮相幾分鐘,以吸引球員本國擁躉的咖哩菲。最近這兩年更幾乎只剩朴智星。中國踢過英超的幾個球員,由簽約到解約,每人累計上陣的時間可以用分鐘來計算。若有入球,純屬時來運到。
對我來說,曼聯場上的11個人,大概除了朗尼,朴智星的動作和髮型最容易辨認,因此對他的表現印象比較深刻。他的走動和腳法並不優雅,但那股拼勁沒有辦法不佩服,使我想到韓國人的tenacity。每次看韓國隊,打不死似乎是他們最大的本錢。除非技高一籌,如果相差不遠,即使能夠領先,也很容易被他們在中後段纏死。
今晨打到77分鐘,朴智星在禁區左輔位接應傑斯從右方撥過來的地波,起左腳射地波入網。難度雖然不高,但一清二楚,無可爭議,沒有越位、犯規之嫌。
但更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開賽不久,朴智星就撞到臉部,到場邊修理。螢幕上直播的治療過程不過十幾秒。只見他在治療師面前頻頻擺動頭部,一臉的焦慮,仿佛說趕快讓我回去搏殺。
這對甘草之所以為甘草,球品也好。職業球員近乎惡性競爭,對外矛,對內爭功獨食,完全正常。但很少聽說傑斯和朴智星因為太矛而被逐,或者與隊友爭執鬥氣。
朴智星是東亞的榜樣。相信很反映社會上追求暴富、急功近利,中國球員的自我感覺遠較客觀水平良好,能夠學到朴智星的一半就不錯,特別是拼勁和球品。
110413三暖:日本原來「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9級大地震一個月下來,發覺日本很像中國人說的「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這裡的小與大不是年齡,而是家與國。
日人的認真、敬業舉世無雙。中國人笑其不懂得「變通」。我們實用掛帥,一則哪行好賺做哪行,二則但求「差不多」。想方設法找捷徑、cut corner,用比別人少的代價來達到「同樣」的目的。最後淪為模仿,鬥平鬥賤而不是鬥靚鬥精,甚至以假亂真(電視上所見,內地一些酒店供應的茅台,由包裝到瓶子都是真的--除了供飲用的「核心」)。因此,日本貨特貴,我們的則特平。日本貨量少,我們則氾濫,全世界都用不完。
但沒想到,日人需要大規模地應變時,窩囊至此。首相菅直人看上去謹小慎微、優柔寡斷,大概只能應付日常事務,領導不了危機應變。借用電影術語,這個政府真太冷!
東電更絕對是無恥。所謂的道歉像擠牙膏,每次都是不得不宣佈情況惡化,才在鏡頭前鞠躬。如果不是紙包不住火,肯定還會捂住。
這種道歉,誰都不覺其誠。數以萬計的受害人忍辱負重,他們才是真的鞠躬盡瘁。東電管理層由會長(董事長)、社長(總裁)起,不全體炒魷問罪無以謝國民。
過去這三十多天,洩漏輻射的程度不但未顯著改善,惡訊更如餘震,幾乎每日來襲,不見曙光。福島核電廠所屬的地區日前再次遭到7級強震後,核事故評級才由第5級一下子跳升2級,與1986年人類有史以來最嚴重的前蘇聯切爾諾貝爾核電廠事故看齊。若非福島遇襲,當局恐怕還會在第5級上死撐。
由此看,最好打定輸數,最終累計的貽害恐怕第8級都不止。萬一因為餘震,問題進一步惡化,那就真的全球一鑊熟。
要輻射消失,動輒十年八年。日本是世界第三大經濟體,掌握著大量高精技術、世界品牌,對全球的影響難以估量。
中國暫時最高興。但東部沿海人口超密,萬一輻射越海而來,加上當局最愛用隱瞞來維穩,對國人的傷害難以想像。
日本大地震一個附帶的傷亡是全球的核電廠。香港當初就有人反對興建的大核現在負面頻傳,絕非偶然。繼被指如「無掩雞籠」安全不設防之後,今天更說〈倘出事 每人僅賠$18〉,港人大受刺激。珠三角計劃中的核電廠,港人必反對到底。已興建的也會被放大問題。新左的《明報》和新右的《蘋果》將會爭取輿論領導權。特區政府是科技盲,肯定挨打到底。
2011年4月12日 星期二
110412二陰:恕我從來不看李敖
連日氣溫超過25度,夏天到了。回來度假的港人紛紛返回美加,起碼要到年底才會再見。
港人住慣美加後,十有九難捱香港的熱、濕、嘈、逼。其中熱和逼甚至左右了回流的抉擇。
我也許生性能忍,也許長在廣州,比香港更熱,對於這幾種煩惱頗能捱。比較怕的只是嘈。反過來,也許是天性,對優美的居住環境並不特別嚮往。三藩市天色長藍、四季如春、空氣清新,絕對是天堂。但不怕說,我不會用香港的生活來換。
從廣州來港前的那個學期剛升中一。全班三四十人,只有我和一個女同學有鞋子穿。把我家評為「小資產階級」也無話可說。
就在那年夏天,班上旅行。大伙出城後,沿著火車軌步行。在小時候用放大鏡來點火柴的陽光下,不少同學特地「行」火車軌上比誰更耐熱。我穿著當時的Nike「馮強」,都覺得鐵軌發燙,同學們脚板之厚可想而知。我很希望能像同學那樣,因為匱乏而練得更堅強。但家庭背景所限,生存能力較弱。幸虧在反右前夕來港,否則怕捱不過大饑荒和文革。
我至今懷念在廣州的同學,特別是中一同班了一個學期就不告而別的朋友。還有那位貌似江青但教會我拼音的女老師。就憑這套拼音字母,來港後才知道,那就是英文的ABCD.......。然後又省卻我打字學倉頡。
美加友人轉來台灣大嘴巴陳文茜有關李敖寫書罵龍應台《大江大海一九四九》的回應。大致是說:講歷史,罵得沒話說;但龍著書懷念內戰中的父母,值得一贊。
對於前一半,我完全同意;至於後一半,I don’t give a damn。一場民族仇殺,恐怕死了幾百萬人,得以留下記錄的千中無一。後人有龍應台的筆與名,當父母的就三生有幸。換了普通人,誰來管你的父母當年怎麼樣。日本這次地震,最後埋單恐怕有好幾萬人。在網絡時代應該都會記錄在案,但會留下故事嗎?
我並非主張「存者且偷生」的犬儒,但說到底,「死者長已矣」,必須放下背後,努力面前。
至於李敖,打從他紅得發紫的幾十年前,就沒打算看他的東西。也許是直覺,也許是性格,太多人追捧的東西,我都懷疑是否真的那樣好,尤其是主觀成份極重的文藝。我比較相信國人的傳統智慧:文人多大話,而且相輕。
直到最近,我才看了小半本他的《孫中山研究》。並非因為對李敖改觀,而是看了香港的「辛亥百年」展後,想補點歷史課。果然,對李敖的直覺沒有錯,
對他最貼切的描述大概是:博聞強記,筆走龍蛇。但純屬考證,缺乏思想。雖然厘清史實,有助於還歷史的黑白,勝過執著於個別字眼的古文考證,但思想空洞仍然是這類考證的通病。
不只此,李敖更糟的是,考證事實往往是爲了達到既定的政治目的,與今天內地人寫史的陋習並無分別。
李敖無論罵龍應台還是寫《孫中山研究》來罵孫中山,最終其實都是罵蔣介石時代的國民黨。老蔣當年迫害他,李敖終身記仇,一有機會就報復,這就是他寫書的目的。
說白了,李敖只是粵語的「文化爛仔」、日語的「文藝浪人」、高智慧的瘋狗。
我完全相信李敖說的,孫中山絕非國共版本說的那樣偉大。辦事能力差、心胸不夠寬,甚至并不那樣革命,還好色……..。但只要不讓黨史洗腦,無須像李敖那樣引經據典,都可以得出這種頭腦清醒的結論。
李敖旁徵博引,純粹是爲了揭露國民黨歪曲歷史、自我貼金:
一、孫中山並非一開始就高舉革命。他上書李鴻章建議改革不果,才轉趨激進。換言之,本來是改良派,與康有為、梁啟超並無不同。李不肯接受,才把孫推上梁山。
二、孫中山並未獲李鴻章接見。國民黨說他遊說李倒向革命,純屬造謠。
三、「叛變」的陳炯明其實是事件中的好人,孫中山才是壞蛋。陳真正想革命,孫則只想當總統。
看書的目錄就知道,李敖逐一挑戰國民黨史對孫的「神化」。但稍有常識都知道,國共都不是誠實的政黨,幾十年來在宣傳上無所不用其極,何須看李敖的考證才能有所警覺。
我對孫中山既然不需要知道得那樣細,全書300頁,看了50頁,翻了50頁,結論已經大白,可以扔進垃圾堆。李敖的考證絕對天下無敵,但說到底是枝節,而且是公報私仇、無關宏旨。
論智力、學力,李敖都百倍於我,不會說見樹不見林。問題在於小氣而自大,一個有仇不報非君子的小人。由於夠「統」,近年被借用作統戰工具。但言行一面倒,反而趕跑台灣人,間接幫綠營的忙。
李敖式的歷史病近年在大陸氾濫。很多人借歷史來指桑駡槐。官民都心知肚明,但只要不畫公仔畫出腸,當局也就當作看不懂。
2011年4月9日 星期六
110409六暖:My Speech
《The King's Speech》(皇上無話兒)是近月所看最好的電影,而且比我想像的要好,成為奧斯卡大贏家理所當然。
精通英文的朋友盛讚對白精警。我不夠水準評論英文,但一向偏愛英國人的subtlety,特別是幽默。反過來特怕美式的硬滑稽,1950-60年代是Jerry Lewis,現在則是Jim Carey。Laurel and Hardy比較接近Charlie Chaplin,我可以接受,Lucy Ball就免了。Subtle的幽默與硬滑稽可信反映了英美兩個民族的性格。美國人大概因為崇尚開放坦誠,要七情上臉、手舞足蹈、高呼尖叫才能表示真情,否則會被視為有所隱瞞或虛偽。英國人也許因為有貴族的歷史,等級分明,把這種大鳴大放視為沒有教養的vulgar行為,也就是粗鄙。這有點像傳統的中國。因此,傳統的中國人比較接近英國人,但今天的一代會偏向美式。艾未未比較接近後者。
此片大概是題材尊貴的大片裡,唯一需要限制未成年觀眾入場的。香港評為IIB,只比最高的限制III級略低。原因並非色情暴力,而是說當今女皇伊莉莎白二世的生父喬治六世還是王子時,最愛罵“Fuck”。這可信是事實,否則皇室不會讓片子公映。說到底,捏造事實令他人成為笑柄,並非言論自由的範疇。而反過來看,溫莎皇室的量度,環顧全球恐怕絕無僅有,為英式民主自由得了不少分。
本片唯一不足的是扮演喬治六世妻子,也就是當今女皇生母的Helena Bonham Carter。臉型瘦削、顴骨高,下巴尖。不知道已故的皇太后,也就是Queen Mother當年是否真的如此,但給人的印象比較「小家」。政治正確的人會說我歧視、以貌取人、蔑視女性。但設身處地,80-90年前的皇室會讓子嗣娶一個他們認為不夠雍容華貴的女子嗎?即使戰後的兩代皇妃,由30年前的戴安娜到今天她的兒媳Kate Middleton,都不是這個樣子。只有女皇次子Andrew的前妻Sarah Ferguson樣子比較那個,後來果然也比較出位。
或因此,女主角給人印象最深的是在《Harry Porter》系列裡扮演類似巫婆的反派。
《皇上》開映至今將近兩個月,還有個別戲院在演。但正版影碟已到港,只不過非藍光BlueRay也要賣將近200元。
此片我特別感到切身,因為與喬治六世同病相憐。因此,我縱使沒有資格評論影片的藝術價值,但裏面的一些細節有切身的體驗,可以為此作證。
我從小就口吃。父母沒有這個問題。身邊唯一帶點口吃的是我輕微弱智的叔叔。由於父母不太管我,同住的叔叔是我最接近的人。讀小學時,都是他帶我逛街看球。至於我小時候是否有過trauma,唯一想到的是還未懂事時的骨結核。但口吃是否打那次大病開始,完全沒有印象,父母也沒有說。至於是否還有深層次的Freudian原因,就更不知道了,也懶得深究。就讓這個疑問伴隨我過世吧。
我的口吃不亞於戲裡的王子,但與後者不同:
我沒有當皇帝的壓力,無需在全國的殷切期望下公開演說,而且必須動人心弦,因為關乎國運。因此,王子非得在限期內改掉口吃不可,痛苦到不停地fuck。我只是普通人,無需上台演講,完全可以國事管他娘。現在回想起來,間接因此,我起初讀理科,後來靠文字開飯。因為,這兩種工作都是與死物打交道,可盡少開口。
但有好處自然也有代價,我沒有皇帝的資源,沒有人幫我治療口吃。我長於1950年代的廣州和1960年代的香港,當時社會還顧不上殘障的問題。再說家裡吧,在廣州時,父親是傳統的商人,日常只管生意;母親官小姐出身,不碰家務,不帶孩子,唯一的工作是打牌。來港後,母親有自己的生活和住處;父親一窮二白,到工廠當簿記,和我寄人籬下,能給我找到一間還有點名氣的私立中學,又不欠學費就不容易。而作為新移民,不諳香港的制度,不知道是否有機構願意免費給我治療。相對於維生,口吃是「小事」,日常只能將就著,在公共場合盡少開口。
爲了口吃的問題,母親好像在廣州時,帶我見過一次醫生,但沒有下文。那也許是正常的。一來不口吃不傷身,二來大概要長期治療。1950年代初的廣州,內戰結束才幾年,有幾個家庭有本錢來應付這種不死人的事。即使花費得起,全市也可能沒有幾個人懂得治。戲裡的苦主是英國王子,英國當時幾乎是最先進的國家。王子請教過過好多治療師都治不好,我又有什麽好怨的。他的案例比我只不過早20多年。
關於戲裡口吃的一些怪現象,我完全可以證實:
一、生活上的對話,特別是與家人或者閒談,較少口吃。與陌生人對話,特別是需要辦事、提問,比較容易「發作」。
二、就像戲裡的王子,唱歌基本上沒有口吃,除非是上台表演;又或者在個別較難發音的字眼上「形住形住」。
三、講英文較少口吃。還記得在港讀大三時,一位教授曾這樣提醒我。因為,他也有類似的問題,上課時偶有口窒。毛病雖然遠比我輕,但顯然是經驗之談。當然這在戲裡沒有證實,治療師沒有用一種發音不同英文的語文來考王子。但如果讓王子學講阿拉伯文,可能會有我講英文同樣的效果。原因我很早就想過:正因為講英文不夠流利,要逐字想過才說,逼使我發音時韻律有致,緩和了說母語時搶著spit out的壓力。你聽來也許覺得荒謬:有什麽理由說,講一種自己難發音的語言,反而沒有說母語的口吃問題?但這的確是我的感覺,而且直覺上有一定的道理。
由此看,口吃主要是緊張造成的。一句話,心理因素遠多於生理。不錯,我生理上是有點問題,舌頭下粵語所謂的「脷根」黏得較緊。小時候在廣州,母親帶我去醫生處剪過。但似乎沒有徹底剪開,也沒有改善口吃。不過自己心裡有數:緊張造成的口吃遠多過黐脷根,否則爲什麽唱歌沒有問題?講英文問題也較少?
正因為緊張造成口吃,而越口吃就越緊張,兩者互為因果,落入惡性循環,到了中學大概就沒救了。這有點像吸毒,越吸越多,難以回頭,很快就變成上海話說的「老槍」(直譯成粵語大概是「長癮」)。最後甚至影響到性格。我雖不至於自閉,但至少是內向,交際場合可免則免,因為面對陌生人無法自我介紹,獻醜不如藏拙。成年後,就算徹底剪開脷根,相信講話很難恢復正常。而且從小沒有機會用口才,即使沒有口吃,表達的技巧也不如人。
口吃是不是一種殘障?由於不傷身,可見的將來相信都沒有社會會這樣界定。但以我的經驗,在個人交往裏,尤其是事業上,口吃的限制不比輕微的身體殘障少。說一句你就懂:由於絕少工作不需要與他人講話,嚴重口吃的人很少工作可以做。不要說是公開發言、接待客戶,就算同事間的聯繫,嚴重口吃都不行。有幾個同事有耐性與你一邊工作一邊筆談或者指手畫腳,最後只好請你另謀高就。
就說我吧,由中學到大學,每逢老師要背書(recite。那時候全班要逐一站起來背書,相當於用筆默書),我都要私下向老師請求免役。同學見全班都背完,只有我沒有站起來交差,也明白是怎麼回事。還好我讀的是基督教學校,校風比較淳樸,沒有人欺凌,否則恐怕很慘。後來讀大學,我也不可能當衆宣讀論文。但不在人前亮相,沒有人記得你,也就很難找工作。找了工作也很難晋升。哪個學校願意請一個既不能講課,又不能出外讀論文為校爭光的教師?一般老師十五分鐘講完的問題,我恐怕要講一個鐘,誰有耐性聽我的課?
我當然也很難做任何需要對外打交道的工作,即使有老闆肯通融,我也不好意思耽誤他的事。說到底,我只能與死物打交道。除了現在靠打字,我可以做而且有點機會做得好的工作大概只有三四種:電腦編程(我在普林斯頓大學做研究時,寫過一個具有同樣功能,但指令最少因而執行最快的小程式。這與我寫作的習慣剛好一樣:大概是邏輯思維的慣性,強項是在兩點之間找到最短的距離);做獸醫(輕撫貓狗背上的毛我做得來,至於我講什麽話、是否口吃,它既聽不懂,也不會笑我。要我學點貓狗叫使它們有共鳴,我也試過,好像不會口吃);日本所謂的「禮儀師」(以拜山的經驗,與先人講話大概不會口吃。至於家屬,大可以用低頭合十、莊重的神情來表達哀思,其餘一切盡在不言中)……。
由於世上沒有什麽工作是可以賺大錢,又不用講話的,這也就排除了我發財的可能。我既沒有創意,可以像藝術家那樣,靠畫筆、雕塑、樂器來賣錢;又沒有特殊技能,例如運動天才,賭錢又不夠運,更怕冒險,因此可以死心。像現在那樣我已很知足,還得謝謝上天保佑、朋友照顧。
有人之所以編出這齣《King’s Speech》,因為編劇本身口吃。只不過比我幸運,治好了,大概成年後已沒有這個毛病。Good for him. 希望他繼續為口吃一族出一分力。
為免融入性格,變得內向到自閉,口吃可能要在十歲八歲之前就治好。這需要很多資源。一定有很多父母沒有錢和精神來面對。學校彼此競爭激烈,也很難照顧個別孩子的困難。但口吃的孩子不可能自治。面對同學的嘲笑排斥,只會避免開口、逃離群體,尤其是欺凌者。而由於口吃治好後,事主長遠的得益很難估計,因而無法用金錢來補償治療者,這項工作只能由社會來負擔,就像其他的殘障。
口吃了六十年,我早已接受,一切只能大而化之。有點擔心的只是,近年口吃似乎隨年事而加劇,講話越來越不流暢。加上記憶力日漸衰退,只怕是癡呆症先兆。希望不會像英國物理大師Stephen Hawking那樣,要用電腦代勞。萬一真的是命,到時只好向政府求助。
這就是我作為一個終身口吃者所知道、所感覺的,希望有助於口吃的同道和公眾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