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2月3日 星期日

130203日陰:崔家:先父亦曾走水貨


   在港成為過街老鼠的水客,先父從廣州來港前那幾年也做過。1950年代初「三反五反」後,私企基本上絕跡,父親自然不敢再做進口貿易。1953年母親生下妹妹後,家裡由父、母、我、弱智的叔叔四口變成五口。眼看坐吃山空,父親遂利用做生意的市場觸覺,與在廣州認識的一個年輕上海人小金走水貨或者說「跑單幫」。
   當時中國打了十幾年仗後,百廢待興,卻又出兵與美軍打韓戰,遭到經濟封鎖,正所謂「百冇」。廣州比鄰香港,總會有人走私短缺的「洋貨」。打正旗號的生意政府不讓做,水貨遂成為廣州人一種維生的手段。
   先父與小金沒有從香港走私進口的本錢、膽色和實力,只能在廣州買進黑市洋貨,隨身帶著坐三天火車到上海脫手,利用上海與香港隔涉因而更嚴重的短缺來賺取差價。現在想起來,大概就像今天所見拖著大舊行李阻塞港鐵的水貨行動。
   不同的是,當年走水貨只是零星的行為。一來洋貨貴,大家都窮,本錢有限,二來回程無貨可帶,基本上只是北上的一程有賺。扣掉一去一回十天八天的旅費食宿,算下來只是好過打公家工,「做又三十六,唔做又三十六」。生意做不大,在當時的6億人口裡也就滄海一粟,不影響公眾。不像今天,除了擾亂秩序,足以買窮香港。
   我當時不到十歲,在旁聽先父與小金的滬語對話,一知半解。起初大概是走「照相紙」,也就是晒黑白相用的相紙。當時的中國相紙似乎見光變色,要靠進口。做了幾次相紙後,改做「魚絲」,也就是釣竿用的尼龍線。中國當時化學工業弱,國產尼龍大概質與量都不過關。但當時一窮二白,魚絲自然不是用來釣魚,而是做高檔日用品或工業設備。我猜,當年的尼龍袋說不定比今天的LV更令人欣羨。
    小金當時二十出頭,在近視尚不普遍的當時,眼鏡一圈又一圈。由於尚未成家,是二人組合主要的帶貨者,先父大概負責出資和入貨。但記得時已四十出頭的先父也帶過貨。二人有過風光的時候,有一次賺了錢,帶著我(當時母親大概已先一步來了香港)到廣州碩果僅存的西餐廳「大公」,讓我得嚐羅宋湯的滋味。
   大公所在的沙面是珠江流經廣州鬧市段江心的小島,當初是列強開發的租界,整區是廣州最大最豪的洋房,綠樹成蔭,解放後成為平民假日的遊園。還記得大公設在地牢,那天晚上光顧,店裡沒幾台顧客。當時吃得起西餐的人已不多,又或者有錢但不敢招搖,怕被懷疑隱瞞財產、偷稅漏稅。
   先父1957年夏帶我來港。獲批單程通行證前後,相信已沒有再做水貨。本錢大概留給了小金,委託他照顧我弱智的叔叔。
   十年八年前,母親仍然有體力外遊時,與我回過廣州,見到年近八旬的「小金」。一別五十年,彼此不但記得,而且相談甚歡,只少了先父。小金年輕時的輪廓還在,與家人住在沒有電梯的舊「公屋」九樓。老人走動不便,上下自然很辛苦。願他得以安享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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